作者论
2018年,谢裕民小说《建国》面世。五年后,他一个非小说类的书写出版,书名叫做《不确定的国家》。(敢敢如此取名,真是。)
按一般理解,小说虚构,非小说不虚构。
然则,他天花乱坠地先建了一个国,五年后回过头,面带诚恳,实打实地告诉你,先前说的不算不做准。(不确定,是这意思吧?)但这事不怪他。
谁要是产生上了当的感觉,只能怪自己不仔细。他一早把话搁《建国》那儿,在半道上等着呢。
《建国》里是这么说的:“建国不明白,今年——2015年,为什么会庆祝‘建国50周年’。他25岁那年,国家庆祝‘建国25周年’。自己与国家同龄,怎么自己56岁了,国家才50岁?”
上面第二个“建国”,说自己不明白的那个,是小说人物。1959年生,有时是国家同龄人(争取得自治的那一年),有时不是(自治过去六年后的1965年,才有了独立的共和国)。
六年间隔,给小说中人造成困惑。
归根到底,挠脑的其实是作者。是作者将这个困惑给了建国的。同样1959年生的作者有惑,把问题写到建国头上去了。写了就写了,写了不解决问题。依然有惑,于是,小说衍生了非小说。天马行空降陆实地。
小说主要写2015年一年内发生的事。后来的非小说,主要写发生在五六十年代的事。逆写(笔下时间先后的逆转,文体虚构和非虚构的逆转),也许可说明这确是一个解惑的过程:不明白,所以需要倒回去,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看,埋头翻看各种资料地看,端出学者架势地看(“剽窃一本书是抄袭,剽窃十本书是学者),终于看出了一个方方面面、巨细靡遗的建国过程。(这里说的建国,不再是那个虚构的小说人物)。
也许当前这个非小说,应该和小说同样叫做《建国》。
至于现在的书名——《不确定的国家》,那是借“名人语录”衍生出来的。借用名人名言作为书名,或者因为它似乎比较吸引眼球,虽然对比内容,对比说话人内心经常止不住外溢的志得意满,怎么看怎么都叫人觉得言不由衷。
文体论
前面说了,《不确定的国家》是个因小说而起,从小说衍生出来的非小说。
这个勾勒国家五六十年代建构经过(需要时甚至前后延伸),覆盖了各方人马,翻查过各种资料(含前宗主国的解密档案),清晰到相关人事物诸多细节的书写,无疑是个历史著述。
(不说其中时有近于揭露私隐的类爆料。)
然而,谢裕民作为文学作者(主要是小说家)的不安分,始终主导(或者说干扰)了写作过程。从书名,到行文,到结构,无不显露随时准备着要从“正常”的治史书桌逃离出去闲荡的模样。
书名上面说过,不赘。行文,如开篇第一章的“或者导读”,临完篇第十章的“也许导读”,导读而“或者”“也许”,不肯正襟危坐的淘气可掬。结构,让信天翁扮演串连整本书的信使,三只大鸟讲完建国的故事。
结果是,《不确定的国家》成了(或者说成就了)一本无法融合一般印象的历史书。它不板着脸孔作严谨的学究状,不摆出洞悉一切的博学姿态,重点更在不随便做总结下判断。
一个不像历史著述的历史著述。一个另类。
这种历史书写的另类文体,于谢裕民,其实不是他的初试。
已成书的《重构南洋图像》《甲申说明书》,较近的《再见!广安宫》《殷神父的好奇心》《囚在印度的两广总督》《桃花源外记》《小刀会》等,都曾留下类似痕迹。
《春秋》论
不像历史著述的历史著述,叫人想起《春秋》。
胡适说,“《春秋》不可当作一部模范的史书看”。原因是,“历史的宗旨在于‘说真话,记实事’。《春秋》的宗旨,不在记实事,只在写个人心中对实事的评判。”
胡适也许是将后人为诠释该书所记实事涵义续作的“春秋三传”(《左氏传》《公羊传》《梁传》),与《春秋》作为一体做出的判断。因为如朱熹指出的那样,《春秋》“不过直书其事,善恶自见”,可见并未超越“记实事”范畴。跳出来下评判的,其实是后来的三种著述。
直书其事,善恶自见。这“善恶自见”可圈可点。
记实事,立此存照,其他“有的没有的”不必多说。旁人(读者)自能据此进行解读。
回到《不确定的国家》里的大鸟。那三只“挂在脖子上的信天翁”(建国元老们喜欢引用的西方谚语,指:原以为是好事,后来发现是沉重负担)。
第一只信天翁,是反殖民统治初期的左翼伙伴(通常被戴上“共”或“亲共”帽子)。第二只信天翁,是马来西亚从推动合并计划到实现。第三只信天翁,是独立共和国的繁荣与发展。
从书中所记实事看。没有第一只信天翁,就没有反殖民运动的广泛成功动员。没有第二只信天翁,就没有清理“内部”队伍的顺利推行。没有第三只信天翁,就没有从所谓“渔村”飞跃到现代化大都市,跻身傲立第一世界的立足点。
这里头,怎么看怎么都是纵横捭阖成就的功勋,信天翁一只只满满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体味。至于从第三只信天翁带出来的焦虑:关于一个“不确定的国家”百年后会否继续存在的焦虑,除了卖乖,也许还不乏以脆弱警告不得乱说乱动的杀气(套用外地用词,即宣示时刻维稳的需要)。
眉批论
本节不说《不确定的国家》一书,要说说本文。
眉批是古人传下的读书习惯,一边阅读,一边顺手在书眉记下感想。不求完整,不讲章法。
本文尽管不是直接写在书眉上的,乱无章法的随想随写,确实和一般印象中的书评或书介不能融合,因此仍叫眉批。
也许方便,或者取巧。
两个字:偷懒。
作者为本地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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