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佟暖
熟悉又陌生的角落
2020年是怡和轩俱乐部成立125周年。
历届董事会名表里显示,陈六使先生是于1948年上任,执掌主席职务至1962年,历时15年,时间之长,仅次于孙炳炎先生(196-2001年期间担任主席)。陈六使先生是怡和轩俱乐部继陈嘉庚之后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在这段期间,陈六使先生也身任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会长、新加坡福建会馆主席、新加坡树胶公会、新加坡树胶厂商公会主席等要职,在参与和推动新加坡华社团体的活动中,为重振战后民生经济,促进社团规章制度变革,建设华校普及文化教育,向英国殖民地政府争取星马两地在地公民权,维护厂矿橡胶等制品厂商经营权益等领域里作出卓著贡献,先生的名字和当年的华社命运紧密结合,牢不可分。特别是陈六使先生在福建会馆倡议筹款组建东南亚唯一华文高等学府——南洋大学,登高一呼的身影,始终铭刻在人们的心底。
歌曰: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
但即使是南洋大学的创举,也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一段往事。
怡和轩俱乐部先贤馆一直展示陈六使先生生平事迹资料,让有心人借以瞻仰曾经激荡人心的事迹。再想进一步重温南大校史的民众可以去南洋理工大学华裔馆(昔日的南大图书馆兼行政楼)二楼的“南洋大学图片”展室,观看展室里留存的建校历史图片。
陈六使
除了亲身经历者,年轻国人若不是听别人讲述,根本不知晓自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华族社群以集体筹款个人捐献方式来开展文化教育事业的艰辛历程和历史意义。
华社极少或不依靠英殖民政府的资助,自办民间学堂,教导下一代子女读书识字,认识民族传统价值观,逐渐自成体系的华校教育成为凝聚族群维护社会集体利益的强大力量。新马华社成员从二战前的侨民到建国后的国民,其文化身份认同也伴随政治体制经济架构等因素更迭,历经西方殖民、日本军国主义乃至冷战时期政治意识形态对立等阶段,长期以来不能摆脱被强势西方文化压制、被狭隘种族主义歧视的格局情境下求生存谋发展。今日再来回顾这段岁月,谁都不能绕过以陈嘉庚、陈六使、李光前等先贤为代表的华社族群所做出的卓著贡献。因为在他们身后,有难以计数从中国家乡来此谋生的华人族裔,选择在这里生生息息,胼手砥足,秉持忠孝仁爱、服务牺牲、舍己为人、坚韧不拔的精神滋养和构建家园的同时,也积极支持和参与社会公益事业,打造民族教育事业的一砖一瓦。正是上个世纪华社所倡导建设的华文学校教育体系,奠定我国多元文化建设的根基。
2019年10月新加坡教育部长王乙康在南洋理工大学人文学院前厅为“新加坡福建会馆楼”和“陈六使径”举行揭牌仪式,大学当局宣布今后将围绕南洋谷和人文学院大楼,比邻华裔馆的该地段连接南大湖将扩建而形成南洋校园的文化遗产区。1日后,会否利用这一文化遗产,积极宣扬上世纪华社贤达闻人热心公益事业建设民族文化教育事业的事迹,打造属于我国独有的多元文化价值,甚为期待。
歌曰: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
之前,本刊访谈陈六使孙子陈锡远时得悉,由陈家子嗣在祖居地集美筹建的陈文确陈六使陈列馆,也于2013年开幕,对外开放参观。2显然的,陈列馆资料详尽,对不论老少不论国籍,慕名而来的参观者而言,陈文确陈六使兄弟俩的一生事迹都是极为生动的励志话题。
陈六使儿媳陈萍蕊
历史日渐走远的身影,会否在此穿越时空,因宗族因亲情而动人心弦,从不同的维度,再一次回到血脉关联,回到文化基因的主轴上来。
因为这样,我们特意寻访陈六使先生儿媳妇陈萍蕊。
在老人的家门前就听到厅里传出很响亮的声音。她拄着助走器出来迎客,身子站得笔直,包着口罩的面容清癯有神。
从高龄九十五岁家人的记忆中找回往昔的身影,宽敞的大厅里,中西合璧的家具摆设,搭配雅致而大方的书画作品工艺摆件,一张高台上放着陈永汉的遗照,仿佛也在聆听老伴谈话。
房子周遭围绕着轻轻流淌的水声,落地门窗外所有花草种植物都清理得很干净,她说那是老园丁的功劳,而她自己的生活简单,从网上购物,食物送上门,除了一位贴身女佣,偶尔自己下厨,亲自做爱吃的甜点。每周,她去教堂做礼拜。
其实听她自我介绍的资历并不简单:1946年去美国留学哥伦比亚大学,拿个Master学位,1954年才和陈永汉回来新加坡。我们先去欧洲旅游,怕回来就很难再去。第一次走进陈家,她说。“我像个foreigner(外国人),他们只讲家乡话(闽南话),我讲英语讲广东话。在这之前,我对我的家翁陈六使一无所知。”
19世纪末年,神州时局飘摇,清朝政府挡不住西方列强瓜分土地和掠夺资源的势头。20世纪初始又遭遇鼠疫,百姓生计难以为继。
翻阅家族传略,陈六使年仅五六岁时,父母均死于瘟疫。迫不得已,老三陈文确以借来的三块银元作盘缠,只身投奔南洋,后来在陈嘉庚经营的橡胶园里工作。等站稳脚跟后,才将陈六使等兄弟一一接来马来亚和新加坡。
陈家只有陈文确读过私塾,陈六使只读过几年小学。但兄弟俩勤勉工作,人品忠厚诚实,因此受到陈嘉庚赏识重用。1923年陈文确和陈六使等自立门户,相继开办联和公司、益和公司,兄弟协力建立家族事业。其创业初始并非一帆风顺,后来由于国际胶价上涨,益和公司日渐成为行业中佼佼者,集种植、制造、贸易为一体而产生规模效益,业务渐渐遍及马泰越印等地。
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南侵,益和业务暂告停顿。战后复业,从西方学成归来的二代子弟开始加入阵营。英国政府后来撤销购胶统制令,韩战爆发促使战略物资的橡胶价格大涨,种种因素促使熟谙橡胶经营的益和公司更发展壮大。50年代,陈六使经营的益和树胶有限公司和李光前的南益树胶有限公司并驾齐驱,成为新马橡胶行业中执牛耳的人物。
早年从福建两广等地下南洋的移民,大部分都来自穷困的山区农村,当远离故土,只能通过家族和宗亲的社会联系,在陌生的生活环境中求取温饱,个人体魄须吃得起苦经得住磨难之外,人格品德的素养也是站稳脚跟后迈向人生成功之路的另一重要基石。然而,也有巧取豪夺专走偏门而白手起家成为商界巨擘者,以此反证,陈文确陈六使兄弟之所以得到陈嘉庚所器重,后来成为陈嘉庚身边的人,因为哥俩接受陈嘉庚精神的感召,热忱奉献社会,从家乡集美开发,远至香港、新加坡、泰国等地散支发叶开花结果的励志话题,意义始终离不开弘扬中华文化,致力发展华文教育事业这一条主轴。
丹绒禺俱乐部旧貌,陈六使常在此宴客。
歌曰: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
老人侃侃而谈:Eng Han一直帮着爸爸做事。老人很严肃,也很聪明,橡胶是他的专长,后来,没有了Nanyang(南洋大学),爸爸就去做水泥。因为有国外留学回来精通英文的儿子帮他。他很节省,做生意并不注重外表,办公室家具很老旧。益和的生意我不晓得,但办公室我去过。后来我还去搬了他的办公桌。她指着身边放电话的小几子说:除了柚木,有些是老酸枝做的。我觉得丢了可惜。
为了我和永汉的婚事,他(陈六使)去问过李光前。后者向他做出保证。他们很亲近,有商有量。李先生中英文都会,我和他的的女儿是好朋友。可是,一个个都走了。说到这里,老夫人无比惋惜。但很快回过神来,脱下口罩拍照。老人接着说:很多Nanyang时常来家里看望爸爸,他带我们去看小别墅,给Nanyang的教授住的,从那里能望见树胶厂的这些楼房(她拿着照片)。每个周末,在丹绒禺的大屋子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大概有六桌。爷爷很喜欢孙子,常常来抚摸我儿子前胸,说心跳不错。孩子心脏有问题,他这样子表示安慰。然后,给孙子们钱,每人十元。
老人讲述当年很琐粹的身边事,她眼中的大家族,领头人威严,不多话,而在她嘴里反复脱口而出的Nanyang,亦是他的一桩桩家事。虽然她反复强调,“I don't know about Nanyang”,不过,很多Nanyang,很多从前他帮助过的亲戚朋友都来送殡,“many many people......”
午后的风潮湿,雨丝细弱,隔着篱笆的斜坡,花草葱茏点缀其中,静谧的居家之地,热情的老人请客人品尝她亲手制作的糕点。
简约而明亮的圆桌上,发现中间有一大玻璃杯,一颗颗红豆沉在杯底,仿佛辉映着当年相思树的身影,陪伴她融入Nanyang大家庭。
作者为本刊编委
注释:
1详见2020-01-03联合早报《陈六使径我阿公的路访陈六使孙女陈丽音》(吴庆康)
2参看第42期怡和世纪《最难风雨故人来》(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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