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潮起因
1955年9月,盼望已久的华校中学生联合会(简称中学联)终于获得批准。有了合法地位,学联发展迅速,不到一年,会员干部遍及所有华文中学。殖民地政府视之为眼中钉。隔年9月下旬,首席部长林有福下令取消中学联注册,逮捕多名学生领袖。。10月10日,教育部长周瑞祺下令开除两名教师和142名学生。社会哗然。中学联号召各校同学前往月眠路中正总校和武吉知马路华侨中学集中罢课。当晚,到上述两间学校报到的同学就有好几千人。职工会、农会、妇女会、文化团体发表声明全力支持,并组团到中正和华中慰问学生。对抗升级,僵持不下。10月26日,林有福政府出动军警到两校驱赶学生,全岛性流血事件终于爆发。
1956年10月25日,军警包围中正中学,准备武力驱散在校集中的学生。Courtesy of Singapore Press Holdings Ltd@ Singapore Straits Times. Reprinted with permission.
课室为家
那年我在中正总校念初中一。我来自柔佛州南端一个叫边佳兰的小村庄,和几个同乡同学在中正附近租房子住在一起。中正实行双班制,即高中早上班,初中下午班。一些高年级同学放学后便留下来帮我们温习功课。他们热情友善、乐于助人,我们因而称他们为”小先生”。”小先生”都是中学联干部,他们除帮我们温习功课外,还借文学名著如鲁迅的《祝福》、《阿Q正传》、高尔基的《母亲》、伏尼契的《牛虻》、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给我们传阅。在他们激励下,中学联举办的野餐、郊游、夏令会等课外活动我们都参加;发动的罢课、请愿、游行示威等”正义行动”也都参与。
10月10日,教育部开除教师和学生的事一经传开,我们就响应”小先生”的号召到学校集中。湖边的松树上已挂起扩音喇叭。行动指挥部设在”蒙古包”课室。开头几天和参加夏令会差不多,白天学唱歌舞蹈或讨论当前局势,晚上聚集湖边草场聆听演讲或观赏文娱表演。
几天后,校门外的警察车和便衣警探突然多起来。
形势越来越紧张,早上开小组会议时小先生交代我们三件事:一、军警随时会冲进来,大家要有心里准备;二、军警来袭时,电源可能被切断,指挥部以敲钟为号,听见钟声就立刻去草场集中;三、军警有枪有警棍,我们手无寸铁,到时大家手扣手,唱《团结就是力量》,以雄壮的歌声和敌人对抗。
当晚进行演习,校园灯光突然熄灭,广播声戛然而止,钟声随着当当响起。小先生亮起手电,带领我们到草场,排队形,手扣手,唱《团结就是力量》。
秩序井然。歌声嘹亮。灯光霍然亮起,广播声恢复。大家热烈鼓掌。
血染湖畔
10月25日,下午三点多种,我们聚集在草场聆听时事讲座。五点钟结束,我们正要去食堂吃饭,钟声忽然当当响起。主持同学说校门外敌人有动静,叫大家暂时别离开。朝校门那边望去,只见路边停着两辆红色镇暴车,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军警分两排站在一旁,另一辆开篷吉普车停在校门口,两个肩章闪闪的洋警官站在车上朝校内指指点点,好像在商量什么。
敌方可能会动手,主持同学叫大家像上回演习那样手扣手,齐声唱”团结就是力量”。
军警杀气腾腾,着实有点害怕。不过歌声可壮胆,唱着唱着就不当回事了。一个洋警官下车令纠察员开栅门。纠察员没理会。相持十几分钟,洋警官只好返回车内。那两排军警随后也回到车上。吉普车调转车头扬长而去。那两辆镇暴车也呜呜呜地开走了。
歌声终于把敌人”轰”走,同学们开怀大笑,热烈鼓掌。
在食堂吃饭时,小先生提醒我们:刚才校门外那一幕是敌人行动的前奏曲,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晚上,我们依旧聚集在草场观赏文娱表演。节目有双簧、相声、短剧等,非常精彩。然而,我心里总是不踏实,镇暴队的影子在脑里挥之不去。
散场后回到课室。脑子乱哄哄,心怦怦地跳,整晚无法入睡。
其他同学和我一样,如芒刺在背,辗转难眠。
夜深沉。天将亮,远处传来鸡啼声,我摒除杂念合上眼睛。迷迷糊糊正要入睡,忽然木鼓梆梆作响,回教徒朗朗的诵经声把我惊醒。天蒙蒙亮,附近人家的狗吠得很凶。同学们起身正要去洗脸,忽然钟声大作,广播声随即响起:”同学们,敌人来了,来草场集中,快...快......”
我们丢下牙刷面巾,急忙跑去草场。
校门那边车灯刺眼。篱笆外路旁停着七八辆镇暴车,好几辆警察车,另有消防车和救护车,上百个手持盾牌警棍的军警分几行站在校门外。栅门锁着。洋警官叫开门,令校内同学在十分钟之内解散。纠察员没理他。一个军警挥铁锤把锁链砸断。纠察员手扣手排起人墙不让他们进来。枪声砰砰响起,有人倒下,人墙散了。军警冲进来挥动警棍疯狂地往同学们头上身上死命打。同学们没法招架只好往后退。枪声再次响起,是催泪弹,落在湖边、草场,有的在同学身上炸开。辛辣呛鼻的烟雾逐渐扩散,霎时间布满整个校园。眼睛睁不开,眼泪鼻涕直流。带着口罩的军警挥着警棍见人就打,毫不手软。有人头破血流,踉跄倒下;有人掉进湖里,鲜血把湖水染红。
惊恐万状、不知所措之际,纠察员奔来指示我们往篮球场那边跑。篮球场后篱笆角头有个小栅门,另一个纠察员叫我们到数百米外的光华学校集中。
来到光华学校,一大群人站在路边观看。有人拿来棉花药布为伤者包扎伤口。伤者不计其数,礼堂边的两间课室顿时成了医务室。
同学们被逐出中正总校后,一时都到光华学校重新集合。Courtesy of Singapore Press Holdings Ltd@ Singapore Straits Times. Reprinted with permission.
军警特务随后赶到。他们把学校重重包围。同学们闪进礼堂。外面的群众越聚越多。军警挥警棍令他们离开。群众不散。军警开枪。群情激愤,以石头木棍还击。停在巷口那辆警察车突然起火。火势熊熊,黑烟滚滚。大路那边警车风驰电掣,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呜呜声此起彼落。
说也奇怪,门外严阵以待的军警忽然回去车上,随后镇暴车、消防车、警察车也呜呜呜地开走了。
更叫人纳闷的是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对面商店相继关上大门。
一个马来警官到门口向守门的纠察员放话:外面暴动,警方宣布戒严,你们不得出去,违反者格杀勿论。
原来是这么回事。
宣布戒严,外面也乱,我们反倒安下心来。然而,困于学校,动弹不得,饥肠辘辘,只好饮自来水充饥。
下午天气闷热。校园里很静。外头镇暴车的呜呜狂啸不绝于耳。
晚上睡在礼堂,各都辗转反侧,没法入睡。
隔天清晨,一个警官又来放话:早上8点至10点为开放时间,待会儿你们可以回家。
刚过8点,家长就纷纷赶来学校。路边的汽车排起长龙。校门口顿时热闹起来。我们来自外埠,没有亲人没有家,只好默默回房去。
后记
事后查证:当天早上,军警破门镇压时中弹倒地的是守校门的纠察员叶同学,随即送去医院急救,保住性命。另一个姓江的高年班同学被镇暴队活活打死。另重伤的十几个,头破血流的三十多个,伤势轻微者不计其数。
这场学潮发展为全岛性的反殖民统治、反林有福政府的政治运动。
这场骚乱持续五天方告平息。戒严解除,学潮结束,我们才回校上课。
作者为本地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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