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第15届大选侧记
马国第15届大选后政局峰回路转，几经折腾终于迎来新曙光。经过国家元首的连日斡旋，希望联盟（希盟）与国民阵线（国阵）决定联手组织一个不包括国民联盟（国盟）的团结政府，以确保国家的稳定与繁荣。两个本来是水火不相容的阵营决定结束数十年的敌意携手并肩，可谓划时代的壮举，为马国政坛的未来发展带来无限的想象空间。
一场激烈但公平的竞争
自2021年的喜来登政变后马国政坛乱象丛生，人们根本看不到前途。前不久马六甲和柔佛州选后，一般预料再来的大选国阵会大赢。没想到今年8月间前首相纳吉锒铛入狱后形势大变，毕竟人们对于贪腐丑闻记忆犹新，是非观念仍然清晰。国阵主席阿末扎希虽然在外国签证系统一案暂时脱罪，还有其他官司缠身。为了急着要国阵重夺政权以摆脱困境，他应允支持看守首相沙比利在选后继续出任新政府首相，沙比利于是提早解散国会，决定在雨季举行大选。
这是一场空前激烈的选举，竟有945人竞争222个席位，但是坊间却迟迟不见上一届大选的激情，大型群众大会一直热不起来。过去大选时“换政府”、“变天”、“改朝换代”的口号消失了，只在最后两三天个别地区选情突然升温，才多少听到几声久违了的“烈火莫熄”的呼声。
就组织和动员能力来说，这回希盟远远跑在前面，安华、拉菲芝、末沙布、陆兆福等每人每一天在不少于十个街头讲座（Ceramah）出现。国盟紧跟其后，慕尤丁、哈迪阿旺也勤力奔波，还做了TikTok请网红助选。国阵似乎一开始就决定躺着应战，扎希、莫哈末哈山、甚至沙比利等多数时间守在自己的选区，自保平安。
选前议论都担心投票率会偏低，因为喜来登政变致使很多人对选举失去信心。安华以“收拾叛徒”做为竞选口号之一，大大激励了人心。民间反腐平台Rasuah Busters出面呼吁选民运用权力反贪腐，马国主要基督教派的高级领袖呼吁所有教徒在投票日应“风雨无阻”地出门投票，70名马来教授发表宣言力挺安华，102个马来伊斯兰NGO组织表态支持安华，净选盟主席安美嘉与前国阵党要哈尼法、拉菲达等为希盟候选人站台等等，为选情（特别是希盟的选情）营造了利好的氛围。
两周来虽然不时风雨交加，老天爷还算留情，不见泛滥成灾，投票当天有雨也有晴。政府放公共假期，豁免大道过路费，公交免费等等也有利于选战。选举过程看守政府中规中矩，由于是多党联合的政府，不见常有的那种执政党滥用公家资源助选的现象。整体说来，这是一场公平的竞争。尽管如此，投票率仅有73%，比505（2013年）的83%或509（2018年）的82%来得低。
从头到尾希盟的民调一直领先，就是没有任何民调预测有哪个联盟可能取得简单多数票。开票结果，希盟以82席领先，其次是国盟的73，国阵仅得30席，是表现最差的联盟。
安华20多年的坎坷路
无可否认，阿末扎希必须为国阵的败选负最大责任。他不顾党内要求他弃选的呼声，不但坚持上阵，还想在国阵获胜后自己出任首相。他在党内独揽大权，提名候选人时排除异己，竞选还未开始，党内早已众叛亲离。党内重量级人物沙希淡被开除后投靠伊斯兰党导致国阵失去原在东马和北马的全部议席，遴选候选人时将巫统雪州主席诺奥玛除名，结果造成巫统在雪州原有的六个席位守土不成。
国阵继2018年的509大选再度被击败，国阵霸业的崩溃遂了安华的心愿，这是他奋斗了20多年的结果。安华原来出身巫统，也曾是马哈迪内阁的副首相，但两人在亚洲金融危机时闹翻。1997年被马哈迪开除后，安华自组人民公正党，并掀起烈火莫熄的庞大社会改革运动，力图推翻国阵。隔年马哈迪以肛交罪名把安华送进监牢，出狱后安华组织了包括行动党和伊斯兰党在内的人民联盟。在2008年的308大选，人民联盟致使国阵在议会失去2/3多数票，也在五个州选夺取了州政权，基本上动摇了国阵的根基。2009年纳吉取代阿都拉出任首相，通过重划选区在2013年的308大选保住中央政权，但所获票数不及总票数的50%。2015年安华再度被控肛交而第二度进监，坐牢期间人民联盟宣布解散。公正党、行动党与诚信党于2015年联合马哈迪的土著党成立了希望联盟，共推安华为主席，终于在2018年的509大选历史性地把国阵拉下了台。
2022年第15届大选即便是再度击垮了国阵，希盟的实力并没有因而壮大，所获国席反比上一届少了8席。安华移师打扪，豪言要霹雳州变天，结果也无法取得突破，为了孤立国盟，筹组州政府时落得要向仅有9席的国阵让出州务大臣与多位行政议员的大礼。这次大选收获最大的当推国盟，其成员伊斯兰党从原有的18席增加到43席。希盟只能吸收到15%的马来选票，比起上一届的22%还来得少。对国阵失望的马来人选择跟随伊斯兰党，无形中助长了极端种族与宗教思潮。显然的，希盟的未来只有自食其力在马来群众当中埋头深耕，争取他们对于多元、包容理念的认同以抗拒极端主义，除此别无其他捷径。
组织联合政府的紧张过程
由于选后出现悬局面，必须筹组联合政府。宪法专家指出，根据英国威斯敏斯特制度，安华作为获得最多席位的政联的领袖，应该先被邀请出面组阁。国家元首却决定要个别议员提供宣誓书，以决定哪一位议员能取得多数人的支持而出任首相，结果导致一片混乱。
没有东马议员或国阵议员任何一方的支持，安华的票数不足以主政。慕尤丁抢先争取到东马政党的支持，但是在扎希以国阵主席身份宣布国阵不选边并禁止议员个别行动后，本来部分有意靠拢慕尤丁的国阵议员撤回支持，于是慕尤丁也凑不足过半的议席。僵局再现，国阵一时成为造王者。
扎希曾是安华任马哈迪内阁副首相时的助理，1998年与安华一起在内安法令下被捕。两人一直保持友好关系，选举期间就有选后希盟会与国阵组联合组织政府的风声，看来不是空穴来风。至于慕尤丁，他的后门政府在2021年8月在扎希策划下被推翻，对扎希早已怀恨在心。大选前后他都高调宣称，不与国阵组联合政府，除非扎希下台。他忘记了扎希还是国阵的主席，还有能力可以挫败他的野心。11月22日最高元首召见安华与慕尤丁，建议他们组织联合政府不果后，决定隔天召见国阵的30名议员。当晚扎希召开国阵理事会，决定坚持国阵不选边，也决定向元首建议延缓30名议员的觐见，这是扎希的绝顶高招，他阻止了个别议员（特别是本来有意靠拢慕尤丁者）可能在元首谕令下个别选边站。隔天他自己与署理主席莫哈末哈山觐见元首，带回了元首要国阵不能不选边的谕令，当晚的国阵理事会就有了要与希盟展开谈判组织联合政府的决定。
在还得不到东马政党的支持时，安华只剩下国阵这根最后的稻草。安华深知自己的实力，谈判时虚怀若谷，对国阵做出最大让步，是谈判成局最主要的原因。砂政盟（GPS）之所以开始时与国盟站在一起，原因是曾在希盟政府时期遭受林冠英的羞辱，在林冠英与陆兆福公开道歉后，也表态支持团结政府。接着就是沙盟（GRS）和其他小党，也藉著元首的谕令一一加入，形成一个拥有2/3多数议席的强大的团结政府。
团结政府满途荆棘
这无疑是马国政坛有史以来的一场政党大交易，加盟者都有各自的目的和利益诉求。显而易见，这个团结政府缺乏足以维稳的先天条件，任何加盟政党可以随时告别而去。反跳槽法令也有漏洞，只要没有退党，议员可以在议会支持其他政党而继续保有席位。联合政府隐藏的计时炸弹，除了组阁的考验，还有明年六月巫统党选的派系斗争，更有接下来六个州的州议会选举，在在都有可能成为引爆的源头。前途满是荆棘，同床异梦能否共度到天明，有待时间考验。
两方面的支持者都会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演变所震撼，需要时间去适应。国阵最高理事会早有“不要行动党、不要安华”的议决案，与希盟组联合政府的主张遭到来自包括原是后门政府里官职派议员的党内人士的激烈反对。然而，毕竟对于偏激种族与宗教思潮的恐惧远过于对于贪腐的痛恨，巫统党内也早就有支持这主张的声音。原国阵首相署部长再益依布拉欣就在11月20日的脸书上奉劝国阵与希盟合作，“以抗拒一个极端的国盟”。他说竞选期间国阵与希盟互相激烈攻击，忽视了国盟“危险、极端和几近法西斯主义的宗教思想”，如今这种意识形态已在国内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旦得逞，就无法逆转。
国阵决定与希盟而不是与国盟合作，一般评论都持正面看法。国阵的真正竞争者是国盟，乡区马来人是他们各自要争取的对象，若与国盟一起，说不定最后为伊斯兰党或土团党所吞噬。国阵和希盟有互补的作用，公正党与巫统有所不同，面对的是城市马来人。加入联合政府有利于巫统的自我修复，那才是巫统的当务之急，没准安华还能为他们摆平内部派系的斗争。扎希成功把原已沦为落汤鸡的国阵华丽转身为造王者，并在联合政府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究竟是将功赎罪还是罪上加罪，到了明年6月的党选自当分晓。国阵的加盟强化了新政府的多元与包容形象，对于奉行开明路线的希盟肯定是利多于弊。
安华任重道远，为他送上祝福
安华在他宣誓就任首相后的第一个记者招待会表明，他的首要任务是提升经济，纾解国民的生活负担，那当然是重中之重的事。他应该不会忘记他也有要反贪腐、树廉政的承诺。扎希为他开路、牢里的纳吉也公开为新政府护航，他要如何与所谓的官司派划清界线，他会让扎希入阁吗？举国上下都在关注，他的每一步棋都会直接影响团结政府在公众人士中的声望。
本来当政府，现在当反对党的国盟肯定心里不甘。慕尤丁本是龌龊政治高手，哈迪阿旺则是不时口出狂言的极端言论散播者，两人肯定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力图破坏希盟和国阵的美梦。新内阁尚未组成，种族性言论就已满天飞。安华被指为受行动党控制、是以色列特工，而行动党则被指散布“恐伊斯兰症”。不过，安华自有他自己的优势，年轻时他曾经是伊斯兰青年运动的推动者，有自己一套的伊斯兰教论述可以吸引年轻穆斯林。同时，团结政府背后也有马来统治者有力的支持，国际上温和伊斯兰教首脑对于安华的出任首相也都感到庆幸，印尼总统佐科威和土耳其总统埃尔托安在第一时间致电祝贺，文莱苏丹博尔基亚更亲自驾临吉隆坡造访安华。国内或国外，安华做为穆斯林领袖具有崇高的形象，与他为敌者不能不重视。
历经两次选举，马国人民终结了盘踞于政坛长达60年的一党独大霸业，马国民主进程跨前一大步，有望迎来期待已久的政党轮替两线制，可喜可贺。迢迢征途，安华任重道远，让我们为他献上祝福。
作者为本刊编务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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