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世纪》复刊、“四脚亭”重新开张的消息,在瘟疫与酷暑交相煎熬之际传来,像一阵清爽的春风,沁人心扉。这个世界毕竟还是美好的。
亭主要我凑上一脚,到亭中聊聊今年6月早报社论引起的种族主义争论事件。但那场沸沸扬扬的争论如今已尘埃落定,船过水无痕了,还要吹皱它吗?
然而亭主之命不可违,何况四脚亭的“亭志”早有声明:“举凡乡土见闻,旧事时弊,月旦褒贬,均可畅所欲言。”既然如此,就回顾一下“旧事时弊”吧,谈资还是有的:被掀起的尘埃虽然已经落定,但究竟“风从哪里来”至今却还颇耐人寻味。
此事的引爆方式还真有点不寻常。事缘《联合早报》6月9日刊登了一篇题为《扩展公共空间促进种族和谐》的社论,公开谴责近来发生在本地的几起涉及种族歧视的事件,强调有必要扩大公共空间,促进族群间的理解与谅解,并理性地化解潜在的矛盾。在谈到种族歧视事件接二连三发生的原因时,社论说:“冠病疫情、社交媒体普及化以及外来思潮的冲击,正悄然激活族群之间的断层线。”接着,社论批评一些人将美国的“批判性种族理论”(Critical Race Theory,简称CRT)“鹦鹉学舌照搬到本地”,将该国的“白人特权”改头换面为“华人特权”套用在本地。
这段话显然触动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立刻对号入座,呼朋唤友发动联署,找了200名学者联名发表公开信,驳斥早报对CRT的批评不正确。
学者不同意报上的言论乃平常事,向来都是以投函报章进行批评或反驳的方式表达,直截了当,而报章对于严肃认真的批评意见也会给予刊登。这样做目的和目标对象都很明确,最大的好处当然就是让同一批读者也能够看到有关学者的不同观点或反对意见,从思想的交流碰撞中激发思考、汲取知识,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但为什么现在只因为意见不合就要像搞运动一样,小题大做,拉帮抱团上网联名发公开信声讨?发起人动机何在、对象是谁?让人感到非常纳闷。
仔细看公开信,总算看出了端倪:其实CRT只是引子,“结构性种族歧视”才是关键词。公开信指责早报社论“忽视了结构性种族歧视和长期性种族刻板印象”。
问题是,本地是否真正存在着“结构性种族歧视”呢?这其实是个存在着争议的问题,即使学者之间也意见分歧,没有定论,总之不能当作真理。再说,即使真有的话,能够造成种族歧视在新加坡“结构性”存在的也只能是政府政策和社会制度,早报何德何能,戴得起这顶高帽吗?那为什么要早报担当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这显然是项庄舞剑嘛!公开信发起人编导这场“剑舞”,其目的和目标再明显不过了。“沛公”是谁,还有悬念吗?
果不其然,“沛公”很快就有了反应。公开信和早报的回应一来一往发表后不久,新加坡政策研究所与拉惹勒南国际关系学院就针对这个被热炒起来的种族课题联合举办了一场论坛,请来了黄循财部长和一批学者及早报总编辑座谈。只见部长见招拆招,在论坛刻意安排的一问一答环节中,详细解释政府的一些涉及种族问题的政策,尤其是一直被一些异见者和某些社交媒体网站贴上“种族歧视”标签的政策——CMIO(“华族、马来族、印族与其他”)族群划分法,集选区制度,组屋的种族比例政策,特选学校等。
从黄循财有备而来并针对所谓“种族歧视政策”影射的毫不含糊的回应可以看出,政府心里明白它才是公开信的真正目标,对此事非常认真看待,觉得有必要从政策和制度的层面,强有力驳斥有关“结构性种族歧视”的指责。
这毕竟是一个关系到国策的大是大非问题,当然应该由政府亲自接招,早报是不可能越俎代庖的。令人不解的是,若这些学者认为“结构性种族歧视”确实存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为什么不通过正常适当的途径(包括媒体)堂堂正正及早提出来,却要用这种方式“借壳上市”?
同样让人困惑的是,公开信为何跟着个别社媒网站的口径,硬将读者的观点指为早报的立场?2020年4月13日,早报“交流站”刊登了一则读者来函,将客工宿舍内冠病爆发归罪于南亚裔客工“落后”的习惯。这则来函即刻引来非议,早报也迅速在新闻版和言论版刊登了对它的强烈驳斥。然而,某些专门抹黑主流媒体的网站却乘机大事渲染,将这则读者来函译成英文,当作“证据”,硬指早报“散播种族歧视言论”,误导不看早报或不懂华文的人。
众所周知,读者来函并不代表报馆的立场,其实早报也曾刊登过批评华族文化习性的来稿。报章负有反映民意的责任,让读者在报上的公开园地表达多元多样的看法是下情上达的一个途径,对此学者应该比一般人更清楚才对。无论是中文或英文报,这类来函招致批评或反驳也是常有的事。这是正常健康的意见交流,具有公信力的主流报章会将这些不同意见完整平衡地呈现,这是它们和一些罔顾事实、不负责任的社媒网站的最大不同。
让人惊讶又失望的是,社交媒体上这个对早报“熟口熟脸”的污蔑也出现在公开信中——去年4月的这封读者来函竟然也被学者们当成是早报支持种族歧视言论的“证据”!
学者不是崇尚言论自由和多元观点的吗?他们不也应该尊重别人发表他们不认同的意见的权利吗?更重要的是,早报以更显著的版位和更大的篇幅刊登对那则来函批评反驳的事实,治学态度应该更严谨的学者怎么能完全视若无睹,却跟着那些指鹿为马的社媒网站的调子轻率起舞?
这些问题我都没有答案,借用鲍勃•迪伦(Bob Dylan)的歌词,答案在风中飘荡,而风究竟从哪里来,至今还是让人捉摸不到。
作者是《联合早报》前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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