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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林少彬

新加坡英军战俘四散的冤魂

日本军国主义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马来半岛和新加坡后,数以万计的英军战俘被关押在樟宜俘虏营,他们的三年又六个月是怎么度过的呢?


这个话题,还得从笔者长期出差台湾期间,意外撞见的一个景点说起。


台北的“九份十分一日游”是个很有人气的旅游项目,既能够让你离开闹市散步于山区,又有好吃的美食,还有神话般的放天灯!


台北意外发现战俘营遗址


在6月的某个星期天早上,来到了九份,在山城老街口(基山街)看到写着中日双语“九份 黄金山城”的广告牌,导游简单地介绍说:“这里附近在1892年发现三座金矿。”果然,在一面竖立着的景点分布图的牌上,找到了水洞选炼厂遗址、黄金瀑布、黄金神社等和金矿有关的景点。突然间,就在黄金瀑布的右上角,笔者看到了一个称为“国际终战和平纪念园区”的地方,我连忙问导游,这是什么地方,年轻的导游苦笑着说:“不知道。”后来导游按照GPS的指引,把车开到园区入口处,那儿立着一根披上风霜岁月的方形石柱,正面钉上一片A4大小的铝片,以中英文写着:


“战俘营入口 此门柱与墙壁是台湾第一战俘营1 的围墙仅存的遗址,战俘营于1942年11月至1945年5月设立于此”


环顾四周,山峦围抱,门柱之下就是一道山沟小河,把战俘营和周边“隔离”开来,战俘想要逃跑都插翼难飞。日本鬼子会选此处为战俘营,应该是看中了它藏在矿山之中,隐蔽性高,战俘们很难逃跑。

图1:二战时期日本殖民地台湾岛上的第一战俘营的首批“入住者”,竟然是来自新加坡樟宜监狱的英军战俘!(林少彬摄)


笔者漫步踏入瘦长“J”字形的园区,全长不足300米,最宽处不到100米,毫无人影。在中心点找到一座纪念碑,碑前左右分别竖有中文和英文的说明。中文版的第一段写道:


金瓜石第一战俘营


1942年11月日军将马来西亚及新加坡所俘虏之英国国协及同盟军人五百余名运送来台,监禁于此地所设之战俘营内。战俘人数后增至一千余人。战俘被迫于附近环境异常恶劣的铜矿中做奴工,经历病痛极寒,并忍受日军之凌辱及虐待,以致死者为数众多。


纪念碑说明文的第二段,揭露了一段英军战俘们逃过鬼门关的故事:“1944年末期日军籍口为便利战俘至矿场工作,从战俘营后方通到矿场挖掘了一条隧道。实际上这是准备大屠杀的阴谋。根据日军司令部训令如美军登陆攻打台湾时“将全部战俘集中在隧道内杀害,不准留存任何痕迹”。该训令之原文于1946年被战俘调查当局查获两份,其中一份至今留存华盛顿美军档案中。


上述阴谋由一位同情战俘的台湾籍警卫秘密告知六名战俘。所幸美军没有攻打台湾,战俘稍后被遣送至台北附近的集中营直到日军投降。”


公园末端的雕像《伙伴》(图2)以中英文铭记道:Without a mate, no Prisoner of War could survive! 没有伙伴的相互扶持,战俘无法侥幸存活!

图2:金瓜石第一战俘营的纪念雕像《伙伴》,远处是把他们与世隔绝的山峦。(林少彬摄)


根据园内台湾战俘纪念协会提供的说明:日军对待岛上的战俘们非常恶劣无情,强迫他们从事苦役,只供给少许食物,动辄加以殴打,对于伤病患者更是毫无医药治疗。直到1945年8月15日二次大战结束前,岛上4300多名战俘就有超过十分之一的人死于饥饿、疾病、毒打及过度操劳。根据战俘研究机构的研究,台湾战俘营的战俘死亡率是欧洲纳粹战俘营的数倍之多!


可是,日本投降之后,这片“三不管”:即台湾当局不管,受害方的英国政府不管,加害方的日本政府更加不管的山地,竟然被世人遗忘了45年之久,所幸在1990年被一群找寻旅游新景点的人们发现,几经波折,才在1997年改建成这座所谓的“和平纪念公园”。


那么,日军把新加坡樟宜的英军战俘移送到台湾劳役开矿这件事,是一件突发事件,还是日军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呢?


我们生活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或多或少都知道泰国的北碧府(Kanchanaburi)有闻名于世的“死亡铁路”,是约1万名英军战俘用他们的血和肉建成的(战俘死亡率约25%)。可是,我们有人知道这些英军战俘是从何处被送到北碧府的吗?除了台湾和北碧府之外,英军战俘们还被送往哪些地方呢?


上奏天皇和陆军大臣的盖章


为了找寻线索和答案,笔者花了一段时间,从日本国家档案馆的亚洲历史资料中心(Japan Center for Asian Historical Records,简称“亚历”。)找出些许蛛丝马迹,把所知的状况与读者分享如下:


1. 日本陆军省于1942年4月底已经制定调动英军白人俘虏去各地区强制劳役(苦力)的计划。


笔者从一份标题为《朝鲜台湾收容俘虏之件》2,具有陆军大臣东条英机盖章的机密文件(共有6页)中得知,首先是陆军省在5月2日获得《俘虏处理要领》的批准。然后援引该《要领》,发出指示从昭南岛的白人俘虏中,调往朝鲜约1200名和调往台湾约2400名。


细读这份机密文件,我们还可以得知另外三个重点:


1)从新加坡(樟宜)调走英军战俘是经过日本陆军大臣东条英机(兼首相)批准的军事行动,不是一般将领能够发出的军令;2)日军所要调动的战俘,指明只要白人,不要其他人种(即印族,巫族),这个命令意味深长,值得深入研究;3)战俘的调动令是跨越战区的军令。当时日军把战区按照地理政治不同编制成朝鲜战区、中国战区、南方战区等。原本在新加坡和马来亚被俘虏的英军战俘应该是属于南方军的“战利品”,却被调去别的战区当“苦力”,恰恰反映了日军当时在中朝战场上已经把壮丁都消耗殆尽,十万缺乏劳动力的窘况。


2. 英军战俘领军人物白思华中将等400人,于1942年8月31日从新加坡樟宜被移送至台湾屏东第三分所。3


3. 1942年10月是从新加坡大规模遣送战俘离开的“季节” 。10月10日,运出1,894名前往婆罗洲俘虏营,11日开始运出17,000名前往泰国俘虏营,25日运送1,100名英人俘虏以及30日运送900名技术人员前往日本国内,11月15日运出2,000人前往台湾俘虏营4,这正是金瓜石第一俘虏营第一批战俘的由来!


4. 在挖掘档案的过程中,还发现了“2次调动,3次调动”的案例。比如,有一位英军战俘,他首先是从新加坡被调往泰国,后来被改配去日本的大阪,过后又被调去名古屋。


5. 发现昭和天皇批准的俘虏营设置及俘虏调动计划。这是一份由陆军大臣东条英机(兼首相)和参谋总长杉山元联署的上奏案,引起了笔者的注意。日军的“上奏案”指的是“曾经上奏昭和天皇的案件”。该档案5的标题是《函馆,福冈,奉天俘虏收容所临时编成要领同细则之件》(注:奉天是伪满时期的称谓,今天的沈阳市),整份文件共有44页,附带着各级官员的署名,日期是在1942年12月1日至10日之间,主要记述将在三地建设俘虏营的人员编制,如将校人数、狱卒人数、武器配备、医药配备等,以及分配给三地的俘虏规模:函馆约1000名;福冈约3000名;奉天约1500名。至于为何此事有必要惊动天皇呢?至今仍然是个谜。

图3:日军管理战俘的登记卡。正面主要是个人资料和俘虏营名称;背面是特别履历或事项。(林少彬藏)

图3俘虏登记卡的说明:第一行左边是“收容所”(Camp),写着奉天临时俘虏收容所,附有入营日期1942年11月11日;右栏是“番号”(Number,即俘虏编号),写着“奉1176”。
中部右侧是“捕获年月日”(Date of Capture),写着昭和17年(即1942年)2月15日-新加坡沦陷日。其左侧是“捕获场所”(Place of Capture),
以片假书写着新加坡。

不过,在笔者收藏的战俘登记卡(如图3)之中,有一位在新加坡被俘的英军战俘 Thompson Mark,他的移动履历显示,他在11月11日抵达奉天,比起上奏案的12月10日足足早了一个月。也就是说,日军实际上是在还没上奏天皇之前,就已经把他运走了!笔者在挖掘日军档案的过程中,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屡见不鲜,折射出日军的纪律问题,以及日军对天皇不敬的问题。


企图偷窃残饭被罚的英军战俘


奉天(沈阳)也好,函馆(北海道)也罢,都是在北纬40度以上的寒带地区,冬天极其寒冷。


有这样一名英军俘虏,他在1944年2月某日因为饥饿过度,企图偷吃俘虏营中的残羹剩菜,被逮着受到了处罚,并在他的履历中记下一过!可是这名英军战俘是由于受到日军的非人道虐待,走投无路才去“偷吃”,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根据学者的研究,在奉天战俘营的第一个冬天(1942年),由于日军不提供足够的御寒衣物,导致224名战俘死亡。


80年前的2月15日,不但是新马华族惨遭屠杀的开始,也是英国联军(包括澳大利亚人,新西兰人)白色人种遭遇虐待的开始!


作者为本刊副主编



注 释

1 日军在他的殖民地台湾设立的第一战俘营,位于新北市瑞芳区金瓜石的山里。“金瓜石”这个地名在有些地方还仍旧使用日语发音“kinkaseki”。

2 亚历档案检索编号:C01000371000。

3 亚历档案标题《南方军白人俘虏抵达之件》,检索编号:C01000623400。

4 亚历档案标题《台电第177号 俘虏收容之件》,检索编号C01000954500。

5 亚历档案检索编号:C0100091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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