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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高丕

新加坡对华语“书同文”的回应

“四脚亭”台柱林任君先生在这期写了一篇宏文,谈到新加坡推动华语规范化的一些往事,说的是“语同词”的事。不怕野人献曝,我也凑上一脚谈谈新加坡早期推动简化字的故事,说的是“书同文”的琐琐碎碎。这些陈年旧事,纯属个人的感受和观察,既没“大粒人”加持,也没甚微言大义,可读性和重要性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我们这代“猛迪卡”族,说倒霉也可,说幸运也行,因为我们在求学阶段,刚好碰上华文繁简混用的时期,因此机缘有机会学到繁简两体。读小学的时候,课堂里教的是繁体字。这时中国已经开始实行简体字,从中国出版的课外读物难免会接触到简体字,在做作业或作文时,一不小心就会用上,老师看到一定会把它圈出来,加以扣分。简体字无形中变成了违禁品,不可随意使用。中学阶段,新加坡刚独立,问题一摞摞,无暇关注华语问题。这当儿中国实行简体字已经多年,再加上碰上“文革”,中国推出了第二批简化字,对新加坡华语圈造成的冲击不小。在中国出版物的影响下,使用简体字逐渐成为风尚。在学校里、社会上使用简体字的现象越发普遍,这段时期可说是民间自动自发的简体字使用期。


因为没有官方介入,也没有机构出来制定规范,各式各样的“简体字”不时冒出来:比如“跳舞”写成“跳午”、“世界”写成“世介”、“革命”写成“廿卩”,花样百出,令人无所适从。1968年,时任教育部长的王邦文看到简体字在学校和社会上的使用乱象百出,因此在国会中提出教育部必须介入,治理乱象,制定规范和标准,让学校和华文媒体有章可循。


出身华校的王部长,出于对华文的关心,提倡使用简体字,认识到其重要性,在当年的政治环境,堪称难能可贵,不失为有远见。1969年7月,由他责成成立的简化汉字委员会制定了《简化字表》,收入502个简体字。不知基于什么原因,其中收了自创的11个简化字,比如“信”写成“人字旁加文”、“要”写成“上又下女”等。另外也收了67个与中国《简化字总表》不同的简体字,这些都是华社民间广泛流传使用的“简体字”。这些“简体字”有些是来自于日本的简体字,有些是新马华社惯用的简体字。


《简化字总表》发表后,学校终于有表可循,既方便教学,也利于学生的学习。不过主要的华文报章并没有跟进,一方面可能担心一些老读者不能接受,另一方面,重新铸造新的铅字,所费不菲。1970年1月开始,《星洲日报》与《南洋商报》采取每周2次推出20个简体字,以渐进的方式推广简体字的应用。这些简体字试用一段时期后,问题又来了,一些语文教师以及文教界人士发现,新加坡推荐使用的简体字,与中国《汉字简化字方案》所建议使用的简体字形成两个不同的系统,容易造成混乱,也不利于学生的学习。这段时期可视为新加坡推动简体字的试用期。


1974年3月新加坡教育部出版社出版了简化汉字委员会审定的《简化字总表》,排除了11个自创的简体字,但是仍旧保留民间流行的67个简体字。另外一点就是把那些可以简化的偏旁部首一概加以简化,收集推荐使用的简体字2248个。因为在偏旁部首的简化方面,这部《总表》没法做到完整,因此,书写混乱的情况无法完全遏止。


一个方案或政策的制定,都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地发现不足,不断地纠错,从中加以改进,不可能一蹴而就。1976年,简化汉字委员会发布修订本的《简化字总表》,从上述两个阶段吸取经验教训,取消67个民间流行简体字,部首偏旁的简化也一律跟中国《汉字简化方案》看齐,从善如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完善新加坡的简化字方案。


一部汉字的发展史,就是由繁化简的历史。简体字在新加坡的推行使用也有50年左右的历史。近来网上有一些人从意识形态出发,迷恋所谓“民国范儿”,嘲笑汉字简体化是让“爱无心”、“亲不见”、“郎不归乡”等,倘若出于说笑的段子,图博大家一笑,这倒无妨,如果刻意拿这种说法来贬低简体字,试图让人对简体字和它背后代表的政权产生厌恶之情,这显然是非愚即诬。


汉字的简化,不是“中共政治暴力干预的结果”,而是汉字发展的必然。熟读历史的人必然懂得秦始皇推动的“书同文”,无非是两千多年前以官方之力推动简化字的运动。《史记》中的<秦始皇本纪>对“书同文”有简略的记载,许慎在《说文解字》的序中解说得比较清楚:“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大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也。是时,秦灭书籍,涤除旧典。大发吏卒,兴戍役。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而古文由此而绝矣。”


所谓“或颇省改”,据段玉裁注释:“省者,省其繁重;改者,改其怪奇。”秦始皇的“书同文”无非是去繁就简的文字改革:把大篆改为小篆,再把小篆化为隶书。


汉字改革从来不是新鲜事,也不是肇始于中共,早在清末的1892年,一位曾到新加坡学习英文的文人卢戆章就提出“切音新字”,自此之后,各种以拼音文字取代汉字或者提倡简体字的方案层出不穷。1920年,语言学家钱玄同就在《新青年》发表文章,主张推广简体字。1935年8月21日,民国政府教育部公布《第一批简体字表》,并在小学课本推行,嗣后,由于考试院院长极力反对,简化方案被暂时搁置。


简体字也不是凭空杜撰,它或是古代的“异体字”,或是民间流行的“俗字”。笔者喜欢浏览古地图,特别是东南亚的,更是不会放过。年前新加坡国家图书馆展出古地图,其中一幅《雪尔登中国地图》,是此次展览的镇馆之宝。根据研究,此幅地图是十七世纪初,由川行东南亚的福建海商绘制。值得一提就是地图上标示的东南亚地名,用了不少今天我们习以为常的简体字,比如暹罗国、万老高、楼里、丁机宜、旧港、猫离、巴里野蛮等,其中只有亚齐写成“亚”,用了与日本相同的简体字,还有就是“暹罗国”的“国”写成“囯 ”。


从这些四百多年前华人海商使用的“俗字”,对照今天使用的简体字,我们看到一脉相承的脉络,说明汉字的发展沿革,是一种漫长渐进的过程。


2006年3月24日,联合国宣布从2008年起,全面使用简体字,不再繁简两体并用,这无疑是国际社会对汉字“书同文”的积极回应。


作者为文史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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