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坡真有很多教堂,光在奎因街就有我姑姐学校的圣若瑟天主堂、我们公教学校的圣伯多禄与彼得天主堂,另外还有基督教的怀恩堂和感恩堂。其实,在奎因街最东端起点(以前叫柔佛街,是个变性人大本营)很早就已经有座圣母堂,并且还是第一间以淡米尔语做弥撒的教堂。在奎因街西边尽头到了勿拉士峇沙路,对面还有座带草地院子的好牧者天主堂。这还没把维多利亚街当年圣尼格拉女校的天主堂算进去呢,在公教念书十年,每天走在这安静肃穆的教堂之间,这点庄严感对人的熏陶,我想我还是感受到一点点的。
我是个在小坡长大的孩子。1922年祖父十七岁南来,先在其叔伯的金铺里当柜面,成家后与几位拜把弟兄合资,在小坡大马路黑街口也开了家金铺,店号大华。楼下是铺,楼上是家。小坡大马路的路牌虽为桥北路,但大家只管叫小坡。就如家里窗外的横街明明写着武疑士,但大家也只管叫它黑街或者白沙浮那样。
一黑一白,叫黑街多是广东人,叫白沙浮,多为潮州人。
至于小坡有多大?官方当然有其划分。可街道都是老百姓天天生活里所用的,约定俗成的默契大家心里有数,范围大点小点,虽有差距相信也不会太远。
小坡像跟着我的认识一起长大
作为一名在小坡生长的孩子,小坡也就像跟着我的认识一起“长大”似的。六七岁时,祖母到对面陈桂兰巷巴刹买菜时都会带上我,所以最早的认识该就是家楼下的小坡大马路和对面的陈桂兰巷。这陈桂兰巴刹巷口有摊猪肉粥,一个个砂锅煮得呼呼响,祖母常带粒鸡蛋叫老板娘加进去。而我对这巴刹最深印象是在玩捉迷藏,巷子内左弯右拐,只要一直往南,直穿出去就是美芝路,那里路南就有一座更大的铁巴刹。陈桂兰巴刹只有华人摊贩,但铁巴刹就是华印巫一齐的大杂烩了。假如不打直走而从巷子往东穿去,那就是梧槽路了。我从小喜欢梧槽路,因为那里有很多鸟店,走过的时候都是吱吱喳喳的鸟叫和弥漫着饲料的气味,因此这里也叫雀仔街。这街上有一座全身涂着绿色的高大建筑,就是当年我以为是最高的“七层楼”旅店;它整座绿色外墙顶上还有个多远都能望到的“7”字霓虹招牌,鲜红闪闪的,或许7就是我认得的第一个阿拉伯数字。
小时我就心里很野,对什么都有一番好奇。我上学的公教在小坡三马路,也就是奎因街。而我五姑姐的学校是二马路也即维多利亚街上的圣安东尼修道院女校,今天这里已是南艺部分校舍。每天上学五姑姐从家里的大马路把我带至二马路,在二马路与密驼律交界处分手让我独自走去上学。这我可乐了,没王管,好奇八百地这里瞅那里看,当时奎因街还是条林荫道呢,两旁皆为火焰木,整排充满殖民风情的房子。据说这里早期住着不少犹太人与混籍人,但我那时已少见他们了,倒是街上还有处小小的犹太坟场和一所他们办的私学。
密驼律和东西走向的各条马路
小坡就像随着我的好奇与野性一齐“长大”。才念五年级,我就天天课后到处乱跑,尤其整条南北走向的密驼律,更是耳熟能详,我沿它北上,把每一条贯穿其中、东西走向的四马路、五马路、六马路、七马路通通探个究竟。
听老人们说密驼律一直都是日本人喜欢流连的据地。战前二十年代他们就爱到这里来了。在我寻幽探秘的五十年代,这里还有他们的店子,像十全、唯摄佳、日本百货公司,还有一家我祖母图方便也不介意让我来看病的东京药房。那位老医生我还记得是个方形脸,大框眼镜,头发两鬓都银白色,会说一点我们方言,但很细声。在密驼律一直往北,接近七马路那里曾是一家皇军军医院,这医院在我那年代曾改为皮肤病诊所,我去看过青春期牛皮廯。而在密驼律最南端与美芝律交界处,就是当年少有的漂亮建筑“殖民地英军俱乐部”,不过在二战时这里成为日本皇军的宪兵处,祖父就是在这里接受肃清检证,祖母说他也被抓去了好几天,幸好最后排对了一条队伍,把命捡回来。这么来看,二战蒙难人民纪念碑后来就立在这附近,甚至莱佛士城刚开始时也进驻过大型日本百货公司,或许跟日本人在这一带的历史是有点关联的。
我小时最北走到七马路丽士戏院就会停脚。七马路和梧槽路交界的角落头是一家哥伦布茶室,这殖民风格建筑很神奇地今天还在,它曾是我同学符昌会的家,我曾在他家露台一眼望去,很自然地就感到远处的实龙岗路已不像小坡了,倒是兴都味道极浓,我虽跃跃欲试,但才五年级,何况还要越过一道小河(当年看着就是河),结果我童年的小坡北部也就到七马路这里作结,想着,以后长大才到远点去吧。
一切磨合原本就是在日常生活里
从小坡往东,我小时沿着大马路走到最远就是火城,因为在梧槽河河口那里也有一座桥。
桥南端也就是小坡大马路(桥北路)的起始点,而桥再往北,那就是劳明达街。每见到桥,我都会感觉是个界限。
而小时我对这里特感兴趣,印象中它就等同异域,它跟家那头的大马路景观太不一样了。
这里是梧槽河与加冷河交汇的河口。旧时还没甘榜格南的组屋,没布业中心,当然也没黄金戏院,美芝路外围只有独立桥,也还没填土,独立桥外面就是一片大海。这里唯一比较大座的建筑物就是圣约翰红十字会。
河口这片角落,挺有趣,五十年代还能看到一艘艘渔船。河口对面是甘榜加冷,很多长脚浮屋,是岸边仅存的渔村痕迹。在今天黄金大厦位置上,很多小径和散落的小木屋也俨然似个甘榜。这河口的傍晚,夕阳和渔船实在配搭得别有画意,或许我血液里那份强烈的南洋海岛情感,就是从这里渐渐形成的。
今天这一带仍称作惹兰苏丹,整座浅绿色的苏丹回教堂就在附近,因为这里就是当时柔佛苏丹的拥地。屹立百多年的苏丹回教堂还是英殖民地东印度公司帮忙投入资金建起来的。从路名来看,像阿拉伯街、峇厘街、坎大哈街、哈芝巷,一看就知道这里是穆斯林文化区。我爱来这里看阿拉伯人店铺高高挂满的绫罗绸缎、穆斯林男士的礼帽Songkok、让人幻想阿拉丁神话的妇女纱厘头巾,就连餐厅招牌都是教我好奇的阿拉伯爪夷文。
这一切,在当年也真算是一种润物无声的磨合吧。祖父是读书人,家里摆着茶几的墙壁上还挂着大幅广东南海省地图,还有国画,还养金鱼,室内更全是酸枝雕花家具,可说华族气氛极浓。而我念的却是天主教学校,上课前都得念天主经,从小就在弥撒时认识了西方耶稣,难怪每当我到惹兰苏丹闲逛时就别有一番异域感,可说我童年就已习惯于五彩缤纷,至今还清楚记得这里店铺一幅幅黑底贴上金箔的可兰经文,还记得戴着礼帽端端正正盘膝坐在室内台阶上的店员,他们连神态都是不一样的。年纪大了,现在明白,为什么自己那时在学校里学了一点马来文就敢跟他们搭讪说话,因为多元文化的和谐其实就是很自然的平常事。因为一切磨合原本就是在日常生活里的,就如南洋独特的kaya和洋人的牛油涂在两块面包上,一合起来,不就是我们从小熟悉的南洋独有味道了?
在人与人之间有更生动感人的印象留下来
呵呵好像说远了。
从惹兰苏丹这里的小坡大马路一直往西,经过家门,渐渐地,马路两旁显得“摩登”起来。因为从梧槽路街口那里开始,店铺也就多为华人所开设,像洋货店、钟表店、镜框店、洋服店、中药店、牙医、西药房、金铺、还有两家为方便附近商家而开设的崇侨银行及华侨银行,小坡在这一段也是非常热闹活泼的。
在崇侨银行我从小就有个祖父替我开设的储蓄户头,那储蓄箱我太喜欢了,是一只抱在怀里重甸甸的铜铸青蛙。每次存满银角祖父就会带我到银行去“开锁”,开出来数目假如达标就能获赠一个小孩捧着金猪的小塑像,我共获得五个。
我记得,那年代这里好多家金铺也都有代相熟顾客办理汇款服务的,但不知那是否合法。每到月头,很多在附近打工的顺德妈姐就会来店里寄钱回中国老家。这些妈姐跟店里柜台都很熟络,初一十五还会带适龄小女孩来打耳洞,那时放学回家经过柜台,常能听到她们哭到呱呱叫。
我倒是怕拔牙。需要拔牙就到大马路靠近雀仔街那里找邝关牙科,因为我们都发现他拔牙比较不痛。邝关牙科也开了颇久,似乎60年代末还在,后来那块地失火了,就不再知道老邝的下落,只能转到大马路泰山生果店隔邻的陈满记牙科。以前生活都缓慢,也因此回忆都比较深刻,我完全能记得自己所有生活上的细节;理头发,就到家楼下黑街上的新国民理发室,八角钱,祖母千叮万嘱一定要告诉师父剪“民装”,其实小孩就只得一个发型。夜里饿了,要炒一包豉汁河粉,也是黑街龙奕记。冲咖啡就到海南街口的茶档,换表带会到密驼律街口找德昌,生病了要抓药若不是楼下黑街的永福安就是大马路对面的中佛药行。反正大家都熟络的,有时连方子都不必带,只要说“金银花、棉茵陈、灯芯须、紫草蓉、黍米心”,伙计就会笑笑说“对啦,天时太热了”。
家里若有人要用到照片,都会到维多利亚街街口那里的陆镜天影室。我从婴儿时穿开裆裤就是由镜天伯伯来拍照的了,一直拍到我中四毕业。后来维多利亚街进行城市重建,有天他到我们铺子来,那时我碰巧经过账房就见镜天伯伯流泪,没敢进去。但我幼年生活场景就是一种在整体大环境里各个构成部分都有其专属作用的单位所组成的。这种分工和这种配合,有一份我至今缅怀的和谐感,其实,每个个体单位都有自己风格与个性的,绝不是批量式,更不是即食式,因为在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里,不仅仅是一条表带或一包炒河粉,肯定还有更生动的、更感人的印象留下来。
开埠后就被设计成市政区的摩登地带
我们小坡大马路一直往大坡方向去的话,就越来越摩登。
那是因为新加坡1819年开埠后这一带就被设计成市政区,从路名如史丹佛路(Stamford Road)、谐街(High Street)、哥里门街(Coleman Street)等等都能看出带着英国殖民背景。而且市政府大厦、高等法院、博物馆、维多利亚剧院、阿达菲高级酒店及莱佛士高等学府,也都在这附近,这一段小坡大马路当然也就有着一番殖民味了。
到了谐街水仙门,那里有一家欧萝拉百货公司,说真的我从没进去过,但这家公司可风光了,因为这里全是入口高档洋货,是属于高层次的消费,能到欧萝拉公司买东西,就是当年高品味标志,我三姑姐结婚时曾到这里选过一双西洋刺绣手套作嫁妆,但也仅此那回罢了。
每当我走到水仙门,过了谐街,看到吊桥,其实也就知道在这座额尔金吊桥的另边已经不算小坡了,小时我要到大坡都会搭2号电车,很少步行过去。
尚未填土年代的小坡南边
在海边尚未填土的年代,要说说小坡南边是些什么地方那倒是极简单;从连城街走出去,就是沿海的美芝路,正对面草地上有两座大炮的是英军军营,右边不远,是百余年历史的莱佛士酒店。而靠近铁巴刹那段美芝路,路北有很多卖渔具渔网的店铺,因为再上去一些海边就停着渔船,这里各种修船工具店铺和五金店都不少。我常在这附近溜达,巷子如迷宫,有家庭式制作鱼丸的,有潮州人制作五香的。或许这里也靠近惹兰苏丹马来人古老坟场,甚至有凿石碑的。
但我最难忘还是美芝路上的新娱乐戏院和曼舞罗戏院,新娱乐演西片,曼舞罗多演粤语文艺片和粤剧,算是我文学欣赏的启蒙地。曼舞罗戏院左侧,是郑古悦巴士总站和一摊摊傍晚才开档的马来人现烤沙爹。在沙爹摊后面再过一条当时叫独立桥的马路,就是汪洋大海。广东人叫这里“海皮”,而“行海皮”就是傍晚饭后到海边散步。
家在大马路,因此最好的休闲就是慢慢走出连城街,越过美芝路和独立桥,到海边“行海皮”。
自己一个人的话我会朝东边,前行到惹兰苏丹那里去。
但假如是三姑丈来找我三姑姐拍拖,家里会派我当“电灯泡”一路盯着,那么我们就会朝着另一边的伊丽莎白女皇道走去。
伊丽莎白女皇道公园内标立着不少本地早期历史,三姑丈都细心教我,像纪念先贤陈金钟捐款资助殖民地水利工程的陈金钟喷泉,不远还有第一次大战的英雄纪念碑,以及抗日英雄林谋盛烈士碑,都是七八岁就认识的历史。但一般我们只是走到新加坡河口的安德逊大桥就不再前往了,那年代拍拖是有时限的,就算带个电灯泡也不能太迟回家。
小坡的电影院是我童年的重要生活场景
小坡电影院,也是我童年的一个重要生活场景。
真多着呢。除了说过美芝路上有新娱乐和曼舞罗,大马路还有高大摩登闪着红色霓虹灯的奥迪安,像一座白色小别墅那般的光华,还有浓浓殖民风情的首都。60年代末又添上门面小得似间店铺的钻石,还有戏院缩在后方前面有个大院子的丽声。其实更远些还有七马路两头的国泰与丽士,真不愁没戏看,电影成为我童年生活要素,象是注定的。
祖母是戏迷。三天两头就带我看电影,光顾最多是荣华机构的光华和光艺机构的曼舞罗。粤语家庭伦理片在50年代很红火,巴金原著的《家》、《春》、《秋》还有曹禺的《雷雨》,全都是在这里看的,看完电影就会追小说。祖母喜欢的粤剧和潮剧,如《白兔会》、《十五贯》和《火烧临江楼》,它们曲词也都如文学般简练优美,后来上中一念文言文,竟一点障碍也没有,我想语文就是需要在生活里先慢慢濡染渗透,大概就是所谓的“生活氛围”吧。
我后来却钟情西片。中二那年就会自己跑到电影院看戏了。平日不舍得零花,却舍得买票进场。当年最便宜票价是一元钱。这一元票都是银幕前两三排,颈都看硬了,但仍乐此不疲。国泰戏院最难忘是那部把红海分开来的《十诫》,这戏得看足三小时,映期长达数月,连祖母都知道这是要带面包去看的一部戏。奥迪安最难忘当然就是《国王与我》,看了就央念英校的四姑姐去借手摇式唱机和唱片回来学唱片中插曲。而首都则是 《七海霸王》。以前字幕多用手写,字体潦草时就只能逼自己去听。到中四时我已活脱脱是个小影迷,记得会考前一天在七马路丽士戏院要看《西班牙英烈传》,竟碰上我那印裔英文老师(他们很多也就住在小印度这一带),不知他是错愕还是吓到,瞪大眼问我干嘛不在家里温习,我说明天就考英文啊,他听了啼笑皆非。
还真别说,后来就几乎什么戏都看。袖珍型的钻石戏院,最初是上演土产黑白马来片,像什么头顶钉进一枚钉子就会变成美女的Pontia Anak,还有那位绝顶搞笑的本土马来演员沙爹,及很会唱歌的帅哥Ramli,没错我们当年也读过好几年Bahasa Kebangsaan的马来文啊。不过跑到惹兰苏丹那么远的丽声看印度片那就真是没什么借口了,纯粹就喜欢印度戏的热闹和浓艳呗,印度戏院一走进去就是茉莉头油和万寿菊的气味,我其实心底里钟意的,但我更喜欢印度片里很强烈很突出的人情伦理,当然除了acha acha(是的是的)别些就不会听,但伦理价值却是心里了然能看懂的。
除电影院,幼时小坡的中元节酬神街戏,也是我着迷的戏种。
小坡的中元街戏其实有好几处,美芝路铁巴刹那里有,陈桂兰街巴刹也会有,只是小型些,而家楼下的武疑士街之内还有条马拉峇街,此处有间香火鼎盛的大伯公庙,每年都有长达十日酬神戏。最初接触的,是老赛桃源,那可是潮剧团棒棒的老字号,60年代后出现比较频繁的,是织云剧团和老一支香。我虽广东人可台上这些光亮闪闪的角色和高潮迭起的故事实在太吸引了,再不懂我也愿意慢慢把它看懂。潮州戏极其悦目悦耳,比平日手里租来看的民间故事连环图更为立体精彩?我更爱看开锣前状元及第又添丁感恩的一幕,因为伶人们还会走下台来到庙里去进行酬神仪式,我总会挨得很近,常看到浓妆下他们鬓边悄悄的汗滴,那份弥漫在真实与虚拟间的错觉,长大后才恍然想到原来这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小说。
小坡潮州人福建人多,少有广东大戏,但也有过几次,我们全家总动员就为了要看天鹰粤剧团的邵振寰和李婉湘。
小坡在50年代已经是个“书城”
除了电影院,小坡在50年代就已经是个“书城”。
在五六十年代,大马路最热闹就是整排书店那一段。
上海书局、黑猫书局、中央书局、青年书局、世界书局、装修后第一家装上冷气的大众书局,全在小坡大马路上。严格说,最红火的学生书局并不在大马路上而是在Bain Street内,更准确说就是今天书城停车场的入口处。学生书局之所以红火,除了多属学生必购的课本及参考书还有两个原因,一就因为在奥迪安戏院隔邻,再来就是书店旁便是大帐篷鸡饭摊子,价钱实惠,大家先购戏票,逛一阵书店,跟着吃鸡饭,然后再看戏,精神粮食五脏粮食都齐了,有时这书局真挤不进去,后来大众书局破天荒装上冷气,大家才一窝蜂跑去泡大众。
上海书局后来搬到二马路的维多利亚街,就在“活古董”维多利亚酒店旁边。这书店较清静,不似大马路的书局,较多成熟顾客。
而我最感亲切的友联书局,并不在那整排书局行列里。友联就在大马路过了马来街口十来米。感到亲切是因为自己平日常逃课看电影,到了测验考试才到友联去买那种一篇课文一份的中华活页文选来抱佛脚,每份两角钱,回家一边看一边用红笔划起来算是读过了,第二天就去考试,我当然知道老师最讨厌这样的学生,平时不听课但考试又考不死他,恨得牙痒痒。好笑是友联书局那个子短小精干的小范,每见我他就笑,喔来了,又要考试了?
英文书局不在大马路上,而是在勿拉士峇沙路。位置就是今天美术馆右侧,明确说是明古连街街口与滑铁卢街街口之间,这里一整排全是英文书店,且都是印度人经营的。与华文书局不同是这里书店有二手课本和二手课外书,若二手书读完还好好的,还能卖回给他们作三手书。
在小坡从小累积的南洋人认同感
总的来说,五六十年代,甚至七十年代初期,小坡不仅是我成长的据地,更是影响我性格的大背景。有回我在祖父遗物里找到本他自己记录琐事的小册,里头除了记着些华人处事价值观的格言外,册子后半部祖父用小楷一一记下他自修自学的马来话。那些广东注音虽觉好笑,但册子握在手里,一时间回忆倒流如戏,我想起祖父常提醒我,在我们居住的地方,一定要懂得跟所有人沟通,不仅各家方言都要懂,这里也有马来人,因此也得学马来语。当然,现在都能用英语了,不过我从中领会到的不仅仅是他认为沟通语言的重要性而已,而是在那年代里,我们社会有一种很看重街坊邻里感情以及人与人诚恳沟通的精神。能不能与身边的环境配合?能不能找到一个和谐的方式?这才是那时代的人们所关注的。小坡是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地方,大家生活或多或少都会交织在一起,我当然不仅学会各种方言和马来话,小坡的童年让我更感到生活里充满层次感。我们店铺的守夜员汉达星常跟我聊天,很小我就听他讲述印度老家的故事。除了在小坡四处溜达,在惹兰苏丹甘榜格南那里也有一起踢藤球的马来朋友,就连到新娱乐看戏,也都能与戏院外那位卖Kacang Puteh的印度大叔娓娓闲聊。我至今仍带着浓浓的怀念,因为我知道自己血液里这份南洋人认同感,就是在小坡这个多元化的、活色生香的温情人间里从小累积的。
作者为本地作家与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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