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牛车水,一个妇人为了生计,在街边摆摊卖豆豉王鱼头和鱼头米粉。招牌最初用“桥记”,后来小儿子自立门户,母亲把“桥记”交给他经营,自己又办起“安记”。“安记”从她手中,传给大儿子,又传到孙子,不折不扣的“三代同贩”,少说也有六七十的历史了。
“我婆婆叫陈财安,早年在南洋女中做杂工,口齿伶俐,做事勤快,很得南中老师的疼爱,一心想教她读书识字。但她的工作责任感太强了,无暇他顾,错过学习的机会。她把希望寄托在孙辈身上,嘱咐我父亲一定要重视孩子们的教育,” 今年59岁的孙儿阿昌回忆道。“父亲从中国南来,在家乡虽只念过两年私塾,但华文很不错,会书写,笔划准确,比读了二十多年书的我们还好。”
历经三代 从街边摆摊到小贩中心
“安记”原本在牛车水街边摆卖,1981年因市区重建而被政府安置在新盖的牛车水大厦底层,1983年迁至二楼。后来的规划是地下层作为巴刹,摊位出售鱼肉蔬菜,一楼有店面有摊位,售卖各类货品,二楼辟为小贩中心,总计约700个单位,号称新加坡规模最大的综合性摊贩中心。现在二楼大约有250个熟食摊。安记” 所在的位置适中,摊位面向的公共空间较大,可摆放较多桌椅。
他说:“父亲经营时租金仅三百余元。后来婆婆和父亲相继过世、到第三代接手时,租金逐渐涨至一千余元,因为业务的需要,我们顶了紧邻的一个摊位,作为堆积杂物和清洗碗盘用途,费用增加不少。”
谈到小贩的生涯,阿昌的54岁弟弟阿成频频摇头。“爸爸说小贩是乞丐,被社会看轻。以前天未亮就要去巴刹买鱼虾苏冬等食材,带回摊位处理、烹饪、招呼客人、收钱、收拾和清理碗盘,一早忙到晚。小孩子也得五六点钟起身帮点小忙,然后赶去上学。放学后做完功课,又回到档口。工作辛苦,时间又长,但从小做惯了,没想这么多,接下‘安记’的班子。”
阿昌接着说:“其实,父亲很重视我们的教育,舍得请补习老师辅导,6名子女都完成中学教育。现在除了兄弟二人,两个妹妹也在档口做事,有时还要劳动妹夫来帮忙。第三代继承小贩行业的,少之又少,更不用说第四代了。像我的两个儿子,成长在不同年代,衣食无忧,受过高深教育,又有良好的职业,也算是社会精英吧,看到大人付出这么多,肯定不会走上这条路。”
小贩生涯 勤俭吃苦待人以诚
小贩这个行业,靠的是汗水、勤俭、吃苦。生意淡担心租金没着落,生意旺苦恼缺人手。为生计拼搏,却不一定如愿以偿。自生自灭,不见有外人伸出援手。“倒闭了,重新招标,换新面孔,” 阿成说:“后来被集中到政府小贩中心, 由国家环境局(NEA) 统管,环境虽有改善,费用却逐年增加。政府强制规定,由环境局雇人收拾碗盘,每个摊位每月须另付400余元。头痛的是,政府雇用的工人,流动性大,不熟悉情况,碗盘丢失的情况常有发生。收档后我们还要自己清洗碗盘,以节省开销。”
他们对国家环境局定期检查吸烟机、提供培训,灌输安全和卫生知识,颁发证书,还是心怀感激的。“安记”历史久,口碑佳,兄妹同心,是同业中的佼佼者。一家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保持食物和服务的质量,自己缴交公积金,年底还有机会分利呢!他们自定周假,同时休息,公共假期照例错过。春节亮灯那个月生意兴隆,是一年中的旺季,特别忙碌。幸好现在巴刹小贩把食材送货上门,八点钟才开工,午后休息两小时才不致于累坏。华人新年期间因马国工人停止供应鲜鱼,他们休业十天,放松心情,走门串户,欢度佳节。
看得出来,“安记” 的口碑,靠的不是什么秘方,而是下层人之间的朴素感情和关爱。他们的强项是待人以诚,用料新鲜,烹饪认真,口味讲究。与阿昌和阿成面对面,他们言谈中一再申明“我们没受什么教育,不会讲话”,谦恭和率直之情毕露。他们的美食,电视上曾有介绍,米其林也找上门,他们的反应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反向我们推荐近处一家米其林认可的鸡饭摊,小贩大胸怀,可敬呀!
熟客和常客,是“安记”得以生存至今的依靠。阿昌说道:“看着他们从小孩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当了爷爷,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档口,爱上我们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欢欢喜喜,是对我们的肯定和赞赏。”
又说:“干这行一定要有兴趣、热情和服务顾客的精神,否则,工作这么辛苦,竞争又激烈,能长期坚持的实在不多。有些年轻人带着创业的冲动,一脚踩进来,发现事与愿违,没多久就打退堂鼓。”
行不通啊 社会企业介入
话题转到社会企业介入政府小贩中心的经营。关于近时热议的课题,鼓励小贩对用餐后自动收回碗盘的客人给予现金奖励,兄弟俩异口同声说道“行不通”,“为什么要我们给钱呢?”他们一致认为,“社会企业迟早要进来,他们正在摸底、测试,没有人会同意的,因为他们迟早会把租金抬高,到头来一定会增加小贩的负担,羊毛出在羊身上,出在我们身上呀!那一套管理方式,我们一定完蛋! 政府小贩中心的休业时间没有硬性规定,比较人性化。出国旅行一两个星期或个把月,没有问题,但停业太久是不行的,NEA 会来调查,为什么长时间不开档呀,是不是不需要摊位了?小贩摊位是政府津贴的呀。营业时间也相对自由,像牛车水小贩中心,晚上11时熄灯,吸烟机停止操作,要做迟也是不行的。社会企业在商言商,诸多条例,动辄罚款,而且租金和营业额挂钩,达不到营业额就踢你出去!如果学食阁转成冷气化,那更是一笔大花费啊,租金肯定会猛涨。”
占用两兄弟、两姐妹太多宝贵的午休时间,我们(林清如、谢声远、郑钧如)起身告辞。我留下来在小贩中心四处走动,感受一下兄弟俩所说的,“顾客群99%是华人,中国人越来越多,年轻人已不常来”的景象。牛车水小贩中心,折射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唐人区。这个唐人区因城市重建而失去全貌,而仅存的牛车水政府小贩中心,会不会像他们所担心的,“迟早会被社会企业化”呢?外头下着雨,我带着这样的疑问,冒雨走向牛车水地铁站……
作者为本刊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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