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彭 飞
西方丛林狮子称雄,而东方山林老虎则是百兽之王。十二生肖除去虚构的辰龙,寅虎堪称勇力第一,龙隶属神兽,随后与人间权力至尊的天子结合,已成为人们心中神圣并至高无上的图腾,中华民族向以“龙的传人”自居;至于驱恶除邪、同是权力与力量象征的虎,却从历史的神坛上逐步下移,凶暴形象日益牢固,印象中未见有人以“虎的传人”为荣。
中国是虎的原乡,2500万年前,河南地区的古中华虎(即“华南虎”)便已在该地繁衍,其后衍生出西伯利亚虎(东北虎)、孟加拉虎、苏门答腊虎、印支虎等亚种,都属当地食物链最高端。
远古万兽并存年代,人类处于食物链末端,藏身洞穴、攀树筑巢,苟且求生。艰难度过石器时期,迎来铁器世纪,各种冷兵器诞生,人类反客为主,诸兽仓皇遁逃,牧场农地四处扩张,世上几乎再无老虎容身空间。
一个世纪前,全球仍约有10万只野生猛虎,如今却只剩下四千多只,而全球自然保护区和动物园圈养老虎则多达一万只,远超过野生总数量。至于老虎始祖华南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时尚存约四千只,经多年猎杀,1987年之后再也没见到活体野生华南虎。中国现存不到100只华南虎,全属动物园圈养的后代。
圈养老虎美其名为保护濒危珍稀动物,野虎一旦被圈养,就一路沉落成为另类“大猫”,再如何模拟自然环境的宽广空间,再精心炮制的生鲜美食,呼啸山林的虎威必定只能想象与怀念。于是,生态学者与动物保护组织群起呼吁将华南虎野放,重归自然,但虎性遭长期扼杀,而且当年适合老虎生活环境早已无法还原。
辛弃疾生于金兵治下山东,弱冠立志抗金,气吞万里如虎,南奔宋室后,却被文弱朝廷圈养而坐困愁城。狐狗之属成群结党,订立所谓苟安新规则,全力压缩猛虎活动空间,再也没有一座山让虎盘踞,更没有让虎自由奔跑的林野。历来英雄皆如猛虎,圈养日久,筋骨松弛,志气涣散,豪情都叫雨打风吹去,危急关头高声叫唤志士奋起,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憔悴损。
曾活跃新马森林的马来虎属于华南虎亚种,上世纪三十年代英国殖民时期,狮岛上最后一头马来虎于蔡厝港遭枪杀后,从此灭绝。为满足经济发展与民生所需,土地全面开发,必然压挤其他生物存活空间。2019年动物园马来虎诞下一对双胞胎虎崽,大事欢庆,殊不知我们见证的正是自然界一页残酷记述。
孕育一个适合猛虎生活的成熟环境,需历时数百万年,毁坏它却仅需一个世纪。失去山林的虎永难再成为勇者图腾,当今地球主宰者规划命运共同体时,其实从未涵括人类之外其他众生。虎的勇猛凶暴永远令人敬畏,野放山林绝对不得人心,自由纵横的意志必定冲撞我们创建的文明守则。
华夏文化中虎象征权力、勇武和活力,生肖学者析说肖虎者,性格顽强坚毅,天生喜欢挑战权威,特立独行,难以掌控。中国古代属虎名人阮籍生于魏晋易代乱世,素怀济世大志,但面对虚伪而暴虐的统治阶层,只能纵情诗酒,放浪形骸,苟且保全性命。那是个“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年代,才智之士只有两个选项:被豢养或被消灭。闲居郁闷时,阮籍经常仰天长啸,声动数百步,乃至后人于当地建造“啸台”以志纪念。山林虎啸应是惊天动地,震慑百兽,但蛰伏笼里园中,偶尔沉沉重重低吼,仿佛自怜自哀。有志难伸,宝刀锈蚀,天地虽大,肉体与精神却相继朽坏,阮籍最终仍被迫为司马昭篡位写了《劝进文》,清白玷污,两个月后去世。
用冷兵器热兵器扑杀虎群导致濒危,人类重罪难辞,再以园囿禁锢猛虎,把虎养成猫,更是一重罪孽。2022年岁交壬寅,特此铭记。
作者为本地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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