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惹宗教古迹及文化之旅
图1
文化古迹的召唤
怀着极大的兴致,阔别30年之后,再一次踏上日惹的旅途。第一次是利用在雅加达举办寿山石展之便,与福州总厂领导同往。日惹城市的印象已模糊不清,唯独那座完成于9世纪,风光数十年便突然消失,千年后才被人重新发掘的世界最大佛塔婆罗浮屠(Borobudur),靠当年拍摄的黑白照片,还留在记忆里。大学修读历史,中途被迫辍学,对这个学科的兴趣从来不减,印尼导游于是成了我的历史教师,一路参观,一路提问。登上佛寺顶层时(图1),同行陈厂长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总爱刨根究底呢?”
此次重游日惹,心中不免嘀咕:这座城市别来无恙?婆罗浮屠神秘依旧?还有,闻说普兰巴南印度教庙群(Prambanan)也是日惹一绝,不可错过。一个城市拥有两处千年古迹,确实不简单,如能从文化角度,增进对日惹的认识,再次感受信仰的力量,大自然的可畏,宗教的神秘,艺术的魅力,也算不虚此行。历史啊,既冥晦又明白,既无情又有情!
机场现代又古风
酷航的空客,满载旅客,掠过美丽的海岸线,在崭新的日惹国际机场降陆。机场是在新冠肆虐期间建成的,设计新颖,堂皇富丽。我特别欣赏墙上巨幅画作,题材、构图、色彩凸显印尼民族风格,如色彩斑烂的《丰收图》,用色各异的果实,半抽象地点缀出不同姿态的人物,与田野的背景融会一起,若有若无,变化万千。右下方一大片用红辣椒组成的图案,仔细端详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人踩着脚踏车,兴高采烈地满载收成上路。整个画面色彩飞扬,洋溢丰收的喜悦,呈现日惹朴实、阳光的一面,让游人顿时心花怒放。
不远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同样巨大的铜版画,写实功力深厚,人物形象生动鲜活,呈现机场所在的原先渔村的劳动场景,淋漓尽致,大气磅礴。天空、海岸、椰树、村庄、果树、渔船、渔获、人物动态,在一个平面上,采用散点透视,却不呆板。机场占用了渔村,昔日的情景被永远定格在机场显著位置,发挥文化的巨大功能。看到日惹进步的一面,对其昔日的辉煌也就更加不敢轻忽了。
步出机场,印尼画家罗诺和经理人前来接机。车行一小时半,乡间公路两侧,稻田广袤,椰风蕉雨,农舍点点,收成处处,一幅幅田园景象,涤荡尘心,不胜愉悦。主人安排我们在Waroeng Poon用餐,地方风味,环境独特,典型的农家乐。午后住进引人入胜的Arkamaya(庙宇之光)度假村,置身于大自然之中,兴味盎然。天地悠悠,令人神往。情不自禁,非诗非文一番:
抛开城市的喧嚣
远离颠倒和妄想
随缘自天降日惹
印尼友人情意重
安排乡居慰我心
山路逶迤通林间
掀帘钻进木房子
无忧无虑学神仙
主人的精心安排,不仅加深我们对婆罗浮屠的认识,感悟普兰巴南的沧桑,更对当地人的热情、生活场景、美食和不一般的绘画留下深刻难忘的的印象。
历尽沧桑重展雄姿
又一次来到婆罗浮屠(图2),旧日记忆逐渐清晰起来。眼前的世界最大佛塔,坐落在山顶上,俯瞰郁郁葱葱的绿色田野和遥远的山丘。远望像一座城堡,近观肃穆中透露祥和,崇高中不失亲切。佛寺占地约4英亩(15,129平方米),佛塔的建筑材料是取自附近河流的石料,凿成大小适中的石块,用榫卯连接。底部123米见方,层层叠叠,总计九层,最上方三层呈圆形,体现佛教天圆地方的宇宙观,自方而圆,象征欲、色、无色三个境界。最高点距地面35米,顶部是圆形平台,中央有一座圆顶主佛塔,围绕着三层总共76座较矮小的多孔钟形舍利塔,塔内有佛陀坐像。
图2
出于保护古迹的需要,游人只能在建筑物周边,把东、南、西、北四面仔细端详一番。石壁分列大小不一的佛陀雕像和佛龛,佛像盘足而坐、手势各异,分别代表沉思、施舍、无畏、说法。塔身和雕像历经沧桑、虽有残缺,依然给人一种天地浩渺、无远弗至之感。上次有机会绕平台而上,登上佛寺,浏览甚至触碰大小佛塔,观赏走道两边石板上的大量浮雕,神话故事、佛陀事迹、众生业报,悟道涅,雕艺精湛,记忆犹新,甚觉欣慰。
普兰巴南印度庙群,为古代中爪哇马打兰王国信奉印度教的桑查耶王朝(Sanjaya)所建,约完成于公元850年,是东南亚仅次于吴哥窟的第二大印度教庙群。存世80年后被遗弃,不为人知,千年之后才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1918年开始重建,1953年完成主体部分,2006、2010年两度遭地震严重破坏。远眺普兰巴南印度教庙群(图3),最引人瞩目的是三座主庙,高耸入云,塔尖直插云天。中间那座高47米,供奉破坏和重造之神湿婆,左右两座分别供奉保护神毗湿奴和创造之神梵天。以三大主庙为中心,原先周边还有200多座神庙按高低排列,组成方阵,如今大部分只遗下断壁残垣,或一堆堆石头,难望恢复原貌。现今,普兰巴南印度教庙群和婆罗浮屠一样,都禁止游人进入内部。相关材料揭露,主寺内约4米高的湿婆神(图4)、毗湿奴和梵天的雕像,以及许多主要神灵的造像都保存无损。
图3、4
历史无情又有情
婆罗浮屠是8世纪昙花一现的夏连特拉(Syailendra)王朝,给后世留下的宏伟佛塔,座落在日惹西北约40公里。同时期稍后建造的普兰巴南印度庙群、则位于日惹以东约18公里。奇特的是,她们像一对亲姐妹,差不多同时出现,同时消失,千年后又同时亮相。消失的原因是战争的噩梦?还是地震、火山爆发的浩劫?历史有情,赐于日惹两大奇迹;历史又无情,不足百年,昔日的辉煌竟荡然无存。岂料千年之后,巍巍庙宇,从森林中,火山灰下、乱石堆里苏醒过来,历史终究展现她“有情”的一面,可喜可嘉。
不同宗教,不同场景,不同气势,不同风格,她们岂止是日惹的荣耀,更是爪哇和印尼的骄傲。因为,同样是石结构,不论是普兰巴南印度教庙群,还是婆罗浮屠佛塔建筑,都昭示以爪哇为核心的内生力量,凸显印尼文化的独特性、包容性和创造性。
外来文化本土化
在幅员辽阔的印尼大地上,当初两大不同宗教的建筑,出现在日惹这片文化深厚的土地上,决非偶然。首先,宗教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千多年前,印度教、佛教以全新的文化形态进入中爪哇,为祖先崇拜的日惹君主和臣民所接受,投入巨大人力、物力、财力和智力,建造独具特色的庙宇,显然是相互竞争和包容的结果。其次,宗教不会把自己局限于一国一地,而是要跨国界跨区域进行传播,润物无声, 遍及世界各地。印度教起源于印度西北的印度河流域,而佛教则是在印度恒河流域和其他地区发展起来的。后来分别传入印尼不同地区,与爪哇本土信仰、神灵崇拜、民间文化进行沟通、互动和提升,从而产生了划时代的建筑奇葩。第三,从狭义的文化角度看, 日惹的印度庙群数量之多,婆罗浮屠规模之宏大,虽留下许多不解之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普兰巴南印度教主庙数以百计和婆罗浮屠数以千计的浮雕,处处渗透爪哇元素、是外来文化本土化的范例之一。
普兰巴南浮雕以印度古老史诗《罗摩衍那》的故事为题材,如罗摩与悉达之间多灾多难的爱情故事,众神之首黑天除魔的英勇事迹等,但当地的叙事方式和表现手法自成一格,不生搬硬套,意义非凡。
图5、6
婆罗浮屠浮雕引入爪哇本土题材,弥足珍贵。九世纪当地人的生活场景,如和睦之家(图5),牛耕农地,米粮丰收,田鼠为患,家犬护粮,虐仆下场,珠宝盈箱,渔猎生涯,满园蔬果,野兽出没,热带果木,制陶作坊,金店生意,勇士试弓,当地民居,鹰扰闲人,贵族人家,马上骑士,野象出游,马车上路,舞姿婀娜,乐声飘荡,王宫夜聚,架桥工人,造船工艺(图6),等等。都有生动和具体的反映。爪哇出色雕刻师把1200年前岛民的社会现实、劳作场合、日常生活、文化表演,精确定格在一块块石头上,这在世界艺术史上,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大自然不可抗拒力量
普兰巴南印度教庙群和婆罗浮屠,为何在十世纪差不多同时被遗弃呢?有谓政治倾轧乃至战争,导致权力中心从中爪哇迁往东爪哇。这样的说法不无道理,13世纪信奉佛教的满者伯夷(Majaphahit)大帝国,就是在东爪哇的泗水崛起的。当然,另一种说法也不能排除,即火山爆发和地震的的巨大破坏力,造成生灵涂炭,庙宇覆灭,中爪哇走向衰败。
学界公认,公元930年是中爪哇从兴到衰的分界线。战争的痕迹已无从寻觅,自然的破坏力则比比皆是。探知默拉比(Merapi)火山邻近宗教圣地,据说当年火山爆发时,火山灰一夜之间就把整座婆罗浮屠深深掩埋,不留痕迹。
2023年元旦, 我们来到海拔2910米的默拉比活火山,远观文质彬彬、静如处子。乘坐吉普车颠簸在崎岖山路,设想大自然狂怒曾给周边造成的伤害。此时浓雾弥漫,大山深藏不露。临别时大雾渐散,现出半山青翠,但上半身和火山口仍回避游人的视线。来到停车处,回望上空,山峰突显,云雾缭绕,瞬间即失。大自然何其神秘,何其难测。处身其中,能不倍加敬畏吗?
离开默拉比下山,沿途目睹火山爆发所造成的破坏:被吞噬的学校一片荒芜,孤零零的一根门柱直指苍天, 遭熔岩烧毁的一排排房屋张开黑洞般的大口,简陋展厅摆放着动物残骸,扭曲的自行车、摩托车和汽车躯壳,焦黑的工具、家具、坛坛罐罐,令人寒心。近期地震的破坏程度,足让人触目惊心。谁敢说更大更毁灭性的浩劫,不曾在古代的日惹发生过?
随想随写话主人
日惹是爪哇岛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民风淳朴。在1945至1949年的独立战争中,曾作为印尼临时首都。目前日惹特区拥有20多间大学,是印尼最重要的大学城,也是爪哇文化艺术中心。古代,夏连德拉王国与同样信奉佛教但国力强盛的室利佛逝有过密切来往。室利佛逝以苏门答腊南部巨港(Palembang)为中心,传播佛教,发展贸易,开疆拓土,12世纪一蹶不振。日惹却因其独特的政治体制和文化基因,不亢不卑,在千岛之国始终拥有一席之地。两个城市的不同命运,让我想起主人的一段故事。他出生于巨港,为了艺术的追求而进入日惹美术学院,受到当地良师的栽培和文化气息的熏陶,在日惹落地生根,成长为一位出色的画家,温文尔雅,德艺双馨。
德,人品也。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待客之道,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关乎文化。
充满自豪感,主人带我们参观日惹迪装展览馆。历史久远、剪裁独特、色彩鲜艳、细节精致、手工独到的服饰,令我们大开眼界。我看到日惹和梭罗两大迪装流派,对其中的巴冷刀艺术化图案设计尤感好奇,前者自左向右,梭罗则反其道,一叶知秋,小处着眼,印尼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令人惊讶!
我们行走在大街小巷,来到老区好大的市场,单卖服装布料就占了整层,不小于半个足球场,货品充足,款式多样,争妍斗艳,价格低廉,人头攒动,顾客和店主清一色印尼人,别有一番情调。
图7、8
走出市场,主人安排了马车(图7),体验不一般的交通工具。经过特别装扮的马匹和车身,赏心悦目。咯咯声中马车上路了,大街车水马龙,行人穿梭不绝,闹哄哄一片,却各行其是, 杂而不乱。日惹啊,你太可爱了!
最难忘的是受邀在家中用晚餐,主人亲自下厨,端出一道道炸龙虾,烤鲜鱼,炸墨鱼,炸鸡,蔬菜和水果等,亲朋好友,共聚一堂,既热闹,又温馨。异乡受到如此礼遇,我们能不感到羞愧吗?对金钱的过度追逐,早把大城市的庸人,变得世故和太有算计了。
艺,画也。我们有幸一睹主人的绘画才华。好几个人合抬,一幅4米x2米的“巨无霸”,总算顺利安放在客厅墙边。眼前一亮,万分惊喜:怎么?三见婆罗浮屠,这次是画家笔下充满想像和激情的油画(图8)。其实15世纪后,印尼已回教化,画家罗诺本人也不例外,但婆罗浮屠作为文化遗产,已是印尼民族的骄傲。画家所表达的,已非原来的婆罗浮屠,而是通过构图,符号,色彩,画面,赋予这件文化遗产强烈的现代感,这里有历史的积淀、古建筑家和艺术家的心血、信念的力量和民族的希望。
结语
回到林中木屋,晚上梦见天女散花,满天霞彩;婆罗浮屠灯火通明,璀璨夺目;宛如外星着陆,鼓乐齐鸣,仙境成真……
作者为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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