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又开始抨击中国在新疆的人权纪录，并且派遣使节游说印尼，要印尼与西方国家一起谴责中国在新疆“践踏”维吾尔族的人权罪行。可是回教徒人数众多的印尼，却没有跟着西方国家走。2020年12月底，美国外长蓬佩奥还特地前往印尼的最大回教组织伊斯兰教士联合会（Nahdlatul Ulama，简称NU，即伊联）的安梭(Ansor)青年团总部演讲，抨击中国没有宗教自由，对于回教百般欺压。他声称中国镇压新疆维吾尔族，将他们关进集中营，剥夺他们的自由，还指控共产党政府强迫维吾尔族人吞食猪肉，呼吁印尼回教徒共同谴责中国。
安梭青年团的听众聆听蓬佩奥的演讲，但没有表态。安梭青年团主席雅谷特（Yaqut）后来发言时说，美中此时交恶，难免会指责对方。美国的指责是单方面的，我们需要其他的证据。伊联的秘书长雅赫亚（Yahya）也说，如果我们找到中国有侵犯维吾尔族人权的证据，我们将不会保持沉默。
原来，中国政府早在去年2月，邀请15名来自印尼伊联、莫哈末迪亚（Muhammadiyah），和回教传教士理事会（MUI）的领导人访问新疆。他们在中国政府人员的陪同下，参观了新疆维吾尔族的集中地，所看到的也极为有限。其实，并不是印尼温和派的回教组织不知道中国将那些提倡独立的新疆伊斯兰恐怖份子逮捕下狱；他们在印尼也正在与极端派的回教原教旨主义分子进行生死的博弈。所以，掌权的印尼温和派的领袖们不会同情新疆激进派份子与北京政府对抗，并且要脱离中国。有报道说，伊联领袖不认同维吾尔族的激进斗争方式和目标，在访问新疆后，他们说印尼不必再提维吾尔族的事。
印尼穆斯林对中国的新疆政策可分成两派。同情激进派的穆斯林和美国一起谴责北京对新疆的高压手段， 但是主流的温和派却站在中国这一边，谴责新疆激进派份子实行恐怖主义，企图脱离中国而独立。如果印尼回教温和派支持西方的立场，这也表示同意在印尼鼓吹伊斯兰极端主义和分离主义，这会损害自己的利益。
印尼温和派年轻知识分子诺非巴苏基
印尼温和派的回教知识份子中，有一位年仅28岁的诺非•巴苏基(Novi Basuki) 在社会媒体讲解有关中国的伊斯兰教，并且以印尼文出了一本有关中国回教和一本有关中国政治历史的书籍。去年年尾，他在社交媒体DetikNews发表一篇以印尼文书写的评论文章《维吾尔族和抵制中国奥林匹克运动会》。这篇评论也在一些媒体转载。
诺非在这篇文章中指出，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澳洲决定杯葛即将于今年2月间在北京举行的奥林匹克冬运会，其杯葛的原因是，中国对新疆维吾尔族进行“种族灭绝”(genocide)。
诺非说，有关“种族灭绝”的指控源自最近在伦敦召开的“维吾尔族论坛”，而这个论坛是由一个自称为独立机构的民间团体“世界维吾尔族大会”举办的。他指这个机构是由美国的“国家民主基金会”（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资助，而此基金会又与美国情报局有关联。
在诺非的另一篇文章里，他指控“维吾尔族论坛”实际上是搞“间谍活动”(intelligence operation)。依照诺非的说法，“维吾尔族论坛”引用一名资深的反共研究员阿德里安•简斯(Adrian Zenz)的研究成果。此人曾收集有关新疆的情报，其情报往往来自新疆当地政府。
阿德里安声称，中国政府对于维吾尔族进行了很严峻的生育计划(birth control)，致使维吾尔族人口自2018年以来急速下降，与“种族灭绝”无异。
诺非认为，这样的论点与事实不符。诺非引用中方的资料说明，2018年维吾尔族在新疆的人口有834万6000人，在2020年，其人口有1162万400人。换句话说，维吾尔族人口的生育率是每年1.71%，但是汉族的生育率却只有0.83%，远低于维吾尔族的生育率。
诺非说，根据这个数据，维吾尔族“种族灭绝”的指控是“毫无根据”的。他也声称，美国及其三个盟友的抵制行动违背奥林匹克的精神，因为所谓奥林比克主义(Olympism) 是代表公正和友善；至于人权，诺非说参加运动会也是一种“人权”。
诺非到底有什么背景？诺非出生在东爪哇，是马都拉人的后裔。从小就在习经院读书，中学则在东爪哇的习经院念书，当时在他的经学院有中国来习经院教授汉语的老师，诺非上了他的课，开始喜欢上中文。后来他获得中国华侨大学的奖学金，在那里学习中国语言文化。毕业后取得厦门大学的奖学金研究东南亚政治。接着又取得中山大学奖学金攻读国际关系，如今正在以中文写论文。他能用流利的汉语演讲和书写，是印尼留华生的佼佼者。
在苏哈多倒台后，中国与印尼的关系逐渐改善。两国人民来往更加频繁。海外华人文化的三大支柱：即华团，华文媒体以及“华校”也重新在印尼出现。印尼华人又开始学习华文，有的去新加坡、台湾学习中文，但是更多的华人子弟前往中国留学。当时中国开始颁发奖学金给海外华人和东南亚土著前往中国深造，可是数目不多。当地华人富商，也设立很多奖学金，鼓励当中文教师的华裔前往中国留学。可是很多印尼华人对于当中文教师都不感兴趣。所以这些奖学金也接受非华人申请。许多华商资助不少土著学生去中国留学。申请者众多。
据了解，印尼土著学生，特别是人数众多的爪哇人，很想出国深造，他们也很想去中国留学，学一技之长。当华文老师也会抬高他们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所以有不少印尼土著学生到中国学华文。所没有想到的是，爪哇习经院的土著学生申请去中国留学人数众多，来自诺非的母校留华生至少有200多人，有些已经返印，有些还在中国。
其实，印尼有6所孔子学院，它们都附设在大学里。在大学的孔子学院修读中文的学生，有不少想再到中国大学进修。据说中国方面每年给每所有孔子学院的大学20个名额的奖学金，但是这个数目远不足需求量。于是一些印尼华商也会出资给要到中国大陆进修的印尼学生，尤其是土著学生。
印尼目前有六所孔子学院，图为泗水国立大学孔子学院。
根据印尼驻北京大使馆的资料，2019年在中国的印尼留学生15,760人，遍布在中国各大学和技术学院，其中有不少来自印尼的习经院。习经院的主持人很乐意将自己的学生送到中国学习，因为中国提倡温和派的回教。根据网上的讯息，印尼留学澳洲的学生为最多，约为15,900人；西欧（英国不算在内）其次，约9,600人，美国位居第三，约8,770人，英国第四，约3,400人。在西方学习的印尼留学生总共有37,670人。所以，留学中国的印尼学生人数仍然不能相比。可是，如果以一个国家来比较，印尼在中国的留学生人数已经与到澳洲留学的印尼学生并驾齐驱；也已经超越到西欧，美国和英国留学的人数。
这些印尼留华学生当然也有华裔，但是与上世纪有别，印尼留学生中的印尼土著人数颇为可观。而且相当出色。上面提到的诺非就是一个很特出的例子，他在印尼积极参加演讲和报道活动，在冠病疫情肆虐时他出席在网上的研讨会或者被邀请为主讲人。他自己开了社媒网站Aseng Id.（阿成•印尼），不但自己写稿，也向曾留华的土著名人和作家或活动家邀稿。他们写的文章往往与留学西方的作者或学者不同。他们会从中国的角度去看问题，并且配合自己的经验，写出他们认识的中国。有很多时候，他们对于中国寄予同情。
在这群写作者中，有获得北大国际贸易硕士学位的印尼回教政党前主席的儿子法丹(Fathan)，他曾在诺非主编的网站写了《中国是巴勒斯坦的捍卫者》、《中国是资本主义，不是共产主义国家》、《我们是否应该移民到中国，使我们能过得更好的生活?》等文章。他也在其他网络演讲，大谈有关中国科技的成就。另外一位写作人是在天津大学攻读城市计划博士学位的阿赫雅尔(Achyar)，他是西爪哇支部“伊斯兰大学生协会”(HMI)的主席，在“阿成•印尼”社媒网站也写了《如果中国在非洲做好事有何错？》的文章。
此外，也有曾在清华大学上课的印尼华裔社会活动家和印尼工商总会高级顾问阿迪•哈索诺（中文名洪培才）在该网站刊登文章。其实，洪氏曾用中文写一封公开信给英国广播公司（BBC），并在印尼的中文报《国际日报》发表（2021年2月20日）。《国际日报》编者加了一个标题：《从新疆说到巴布亚》。诺非将这封信翻译成印尼文刊登在他编的社媒“阿成•印尼”。
但是与诺非的文章有别，这是一篇很感性的文章：它叙述三年前洪氏曾经带领10个曾留学中国的学生去见BBC在雅加达的主持人（“站长”），表达他对于BBC报道中国问题，特别是新疆问题的不满。其中一位学生（没有说出姓名，只说是已婚的印尼教育部的职员）讲述了他到武汉大学留学的经历。这位读工程系的回教徒，从担心和害怕到能融入中国当地社会。作为穆斯林，他也到新疆参观过。洪氏企图通过印尼学生在中国的经历告诉BBC在印尼的主持人，BBC有关新疆的报道都是“没有事实根据的”。在信的最后两段洪氏这么写：
“他（指那位留学武汉的印尼回教学生）所看到的中国，所看到的新疆，和BBC报道的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位同学问：为什么BBC这么负面报道新疆？你们的报道不真实。你们想了解中国，想了解新疆，可以问我们曾经在中国生活过的同学们，因为我们不想你们破坏我们和善良的中国朋友们的友谊。
尊敬的BBC，我们的留学生的故事都是真实的。
不仅在中国，在印尼也是如此。你们BBC曾经不真实报道巴布亚与前东帝汶省的事件。最疼心的是，90年代，你们有阴谋的报道东帝汶的事情，而引发东帝汶脱离印尼共和国，独立成一个国家。你们现在也想把巴布亚搞乱，所以你们的记者被限制进入巴布亚。印尼不想再失去一个巴布亚。”
很显然地，洪氏的信是感性多于理性，并且有“印尼爱国者教训洋人”的味道，和诺非的理性的论文差异很大。但是，两者都是在为中国的新疆问题讲话。其实，如果我们查看印尼留华同学联谊会的宗旨，我们就可以了解为何洪氏写这样的一封信。印尼留华同学联谊会（Persatuan Alumni Tiongkok Indonesia）有几个使命。其中一个是：“对于印度尼西亚共和国与其友好国家之间，尤其是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直接或间接地协助维保良好关系，并在各个领域加强合作”。洪氏作为这个联谊会的常务主席，很自然地要做个宣传。但是，这样的文章缺乏说服力。
作者为东南亚研究所资深访问研究员、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任教授
本文中有关诺非的部分，取自拙作《印尼回教学者为中国新疆政策辩护》，《联合早报》2022 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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