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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林康

书店故事——续说

唤回被“无语”了的记忆


他说书局和书,说书局和书在不同年代的故事。


说到八九十年代,说“无语”。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无语”连续说了两次。


话出口,便知道说过头了。这话说得不实,至少不尽。跨期如此漫长的时间段,竟无一语可言。怎么可能?


不过,说了也就说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没那必要正经八百去修正。


一则当时要说的,纯然是本地书店的故事,对本地书业(尤其华文书业)的日渐凋零,寄托若干个人的淡淡的哀愁。无谓牵扯太远离题。离心中的题。


再来,当时以为只是到四脚亭里歇脚,随便唠嗑几句,本不是长篇大论的场合。把要说的话说到就不再往下;无语,正好省事。


不想那之后,收到远方友人发来的一封电邮,说起清零封控期间区里书店一度闭架售书的情况。


这下子,把他自己给“无语”了的多年前的记忆,召唤了回来。


“无语”补阙:八十年代


友人在电邮中告诉他,老父亲说,书店闭架售书,是他们那一代人一九四九年以降面对了大半光景的常态。


老父亲还说,好不容易从闭架等到了开架,如今怎么又关上了?“辛辛苦苦数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说完,怕意识到严重了,老父亲赶忙澄清,开架和闭架,不就一是解放一是解放前嘛,然后呵呵笑开了。仿佛必须掩饰什么似的。


友人年纪尚小,过去从来没碰上过这样的事,说倒不像老父亲那么激动,只是觉得好玩。接着问,不能翻书的书店,你恐怕也不能想象吧?你肯定也没见识过。


友人不知道,书店闭架售书,他其实见过,虽然只那么一回。


一九八八年,他“异域”归来,已过了若干年头。初返时的恍惚,迷糊,老觉得有人盯着自己,逐渐消退。


那一年,因为当时流行的什么文学研讨会,他于是和一个文友结伴,有了生平第一次远游。


返程来到泉州的第二天吧。友人在地的亲戚带路,他们走进新华书店。也许月份的缘故(不是开学前后,家长们带着孩子抢购课本的时节),也许时间的关系(下午三四点,午休早过去而离下班仍有距离),店里没多少人,显得有些冷清。


冷清,正好静心找书看书。他没多想,越过横在身前的玻璃柜,习惯性地径自走向贴墙的书架。


这时,年轻的店员挪动脚步趋前来,他这才猛地省起文友关于不许翻书的提醒。正待退回,眼尾觑见文友那位亲戚半举右手,挡在胸前微微摆动。店员见状迅即止步。


文友的亲戚是在地公安。也许这里就是辖区,也许也爱读书常逛书店,所以即使便装,店员依旧认得。


这下子,倒叫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退回,显得对亲戚的好意不领情。留在书架前,店里其他人却频频朝他所在的方向侧目。有惊讶,更多的是不屑。他尴尬地站在书架前面,胡乱浏览了一遍,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待佯装没事般退出时,竟有某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远方友人不知道,他是有过这么一次独特的逛书店的经验。不能翻书的书店,他其实是见识过的。而让他羞于向远方友人道出口的还有,在闭架售书的书店里,他竟得以施施然越过挡在身前的玻璃柜进到里面。


心安理得享受特权,没有特别的心理素养,还真不是能轻易办得到的。


“无语”补阙:九十年代


接着要补说的书店经验,发生在二OOO年。


为了纳入年代,他查了资料,发现有两说。一说,九十年代(或求精准说成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指的是一九九一年至二OOO年。不过,按目前惯用的1990s的划分,九十年代的覆盖,则应是一九九O年至一九九九年。有说后者是美式划分法。


然则,把二OOO年划归九十年代,原来竟才是“政治正确”的选择了。他不禁失笑。管它政治正确也好不正确也罢,反正既找到了根据,就能把九十年代的“无语”抓回来补说。


二OOO年,他因公差再度远游(如今是多次远游中的一次了)。行前看新闻,才知道高行健刚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在广州开完会,他兴冲冲去了书店。


尽管就只相隔十来年,已经完全不是当初景象。繁华的商业街不说,书店,也动辄都是好几层高的书楼。挤在各楼层看书找书的读者,青年居多,怕鲜有几个还记得晓得闭架售书是怎么回事。


不管街上的音像店,还是书楼的相关部门,都传出热闹或甜美的流行曲,不再贯彻始终那种激昂或抒情。


其中,崔健两年前出版的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尽管主流未必待见,仍是唱响频率很高的一种。《一无所有》《假行僧》外,还有《不是我不明白》等。


他辗转了几幢书楼,不料竟都没有。


没有。


没有高行健,一本没有。


惊讶和沮丧,使他最后没能忍住,在摆卖当代文学的部门向看书的读者说高行健,说诺贝儿文学奖当年总算颁给了中国作家。可是,没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叫做高行健的中国作家。对中国作家获颁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也半信半疑。


“怎么我们没听说?”


他无法回答,彻底崩溃。


直到南下香港转机。在香港还有半天闲暇,他走进商务印书馆,终于看见高行健的专柜。码在书架上,平摊在柜面,螺旋般叠起在摆设架子,满目都是高行健。


好不容易,他走出了卡夫卡梦魇。


补说后的赘语


一、 闭架售书


《中国大百科全书》,有“闭架售书”的条目:“20世纪50年代中期,新华书店总店从加强门市管理的角度考虑,提出取消书台,推广闭架式与书立相结合的售书形式。几年后,各地书店陆续取消了木书立,形成闭架售书。/闭架售书的优点:能有效减少图书的污损和丢失;利于图书的准确分类及店容店貌的改观。其缺点是:不方便读者选书,影响图书流通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实现。”


他见有人指出,一九四九年以前,私营的店东应该更加在意“图书的污损和丢失”,可那时候书店却全都是开架售书的。得失之间,肯定经过效益的衡量。


他想起远方友人老父亲的感慨:“辛辛苦苦数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若不理会后来的解释或澄清,“解放前”其实反而是开架的啊,呵呵。


二、 高行健与诺贝尔文学奖


他广州开会回来,回看旧报纸。高行健得奖的相关报道,有这么一则:


“中国作家协会有关负责人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说,中国有许多举世瞩目的优秀文学作品和文学家,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对此并不了解。看来,诺贝尔文学奖此举不是从文学角度评选,而是有其政治标准。这表明,诺贝尔文学奖实质上已被用于政治目的,失去了权威性。”


他终于有些知道,在广州为什么会有那般境遇。


三、 崔健的歌


那年,他从香港带回来高行健,从广州带回崔健。


好几个晚上,读着《灵山》《一个人的圣经》《没有主义》,听着《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入睡。


过去的所作所为我分不清好坏

过去的光阴流逝我记不清年代

我曾经认为简单的事情现在全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


二十多年来我好像只学会了忍耐

难怪姑娘们总是说我不实实在在

我强打起精神,从睡梦中醒来

可醒来才知这个世界变化真叫快


噢……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他当年心想:其实,我还真是不明白。


如今他心想:醒来,才更加知道不明白。


作者为本地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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